第十四章
樓底下的戲曲兒唱到了**。
是芙蓉城戲樓裡的絕活兒——變臉。
顫板聲夾著鑼鼓聲,聲音震耳。
樓道上立著的兩人,卻安靜得出奇。
陳溫的一雙黑眸掃在她臉上,緊緊地盯著她。
陰雪天,屋內的光線暗沉,戲樓的樓道裡早已掛滿了一串燈籠,昏黃的光暈灑下來,照清了江沼的臉。
瑩白的膚色,精致的五官,有一種目為之眩的驚豔。
陳溫卻覺得很陌生。
特彆是那雙眸子。
以往裡頭綻放的是光彩,如今卻有了隱忍的不耐。
許是覺得太過於安靜,又或是覺得剛才太吵,懷疑他沒聽清楚,江沼又加了一句,輕輕地說道,“臣女過的很好,不勞殿下費心。”
語氣平淡,眸子裡的那絲不耐也隨之褪去,如沉睡中的湖麵,瞧不出一絲波紋。
陳溫沒動,漆黑的眸子望入她的眼底。
——淺淺淡淡。
陳溫竟是頭一回看不透一個人。
一貫冷靜淡然的神色頓了頓,半晌後挺拔的身影往後一退,從她臉上挪開了目光,冷聲說道,“隨你。”
沉沉的腳步聲,踩在閣樓的樓道上,沿途吊著的一排燈籠仿佛都在跟著顫動。
出了戲樓,迎麵一股冷風,夾著雪花撲在了陳溫的臉上,陳溫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朝著馬車走去,路上積雪被他的長靴帶起,卷起了一層白浪。
陳溫突然就想起了那根被她遺棄在客棧裡的簪子。
並非忘了帶,
而是不想要。
暗沉的天色,雲霧壓得很低,陳溫有些胸悶氣燥。
江沼乖巧懂事,這是這些年來陳溫對她唯一的一點印象,就因為她這一點,東宮才放任她來去自如。
陳溫已經習慣她的存在。
就像是她身上的那股幽蘭清香。
聞的時間長了,也覺得好聞。
陳溫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會這一輩子聽他的話,也會一直乖巧懂事下去。
在陳溫的心裡,江沼應當是,乖巧如小貓,說話會臉紅。
——如今她長本事了。
倒是嫌他管得太多。
既如此,便隨她。
待走到馬車旁邊,陳溫胸口的那股怒氣,已經平複了下來,神色依舊是往日裡的淡漠冷清,可身上的冷意,卻讓對麵的嚴青一時不敢靠近。
“殿下,皇.......”嚴青還是硬著頭發開了口,皇後娘娘從江陵帶了口信。
“退下。”話還未說完,就被陳溫打斷。
陳溫隨即上了馬車,放下車簾,嚴青便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回到瑞王府,瑞王替他張羅行程的時候,再次確認了一遍,“皇兄後日當真要走?”
陳溫答,“嗯。”
“師爺剛從沈家回來,聽沈老夫人的意思,皇嫂年前沒回江陵的打算。”
陳溫瞥了他一眼,“孤一人回。”
今日他去戲樓找江沼,本也是為了此事,欲再勸說她一同回江陵,誰知還未說出口,竟遭了她的嫌棄,嫌他管得太多。
陳溫的臉色很差,回屋關了房門。
到了夜裡,陳溫坐在屋裡查看災情的折子,嚴青敲門進來奉茶,看了一眼他的臉,見沒有了白日裡的那番凜冽,又才鼓起了勇氣重新提起,“殿下,皇後娘娘帶了信。”
陳溫沒抬頭伸出了手,嚴青便將一本冊子輕輕地放在他手上,陳溫接過翻開瞧了兩眼便皺了眉頭,抬頭凝著嚴青,“何意?”
嚴青突然垂下頭,又退後了兩步作揖道,“皇後娘娘稍的是口信。”
陳溫坐正身子看著他,不明白是何口信,能讓嚴青這般戒備,“說。”
“皇後娘娘來信問,殿下的退婚書,想何時交給江家。”嚴青說完,瞧了一眼陳溫,見他神色僵住,也不再敢看他,冒死往下說。
“娘娘說江家世代忠良,江家姑娘更是才貌兼得,品行端莊,太子是未來儲君,當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殿下既說出無意於江家四姑娘的話,便早些下退婚書,還江姑娘一個自由,娘娘也好做主,將四姑娘過繼到她跟前,給個公主的封號,至於殿下喜歡的林姑娘,皇後娘娘說不合適,請殿下再另覓太子妃人選。”
帶口信的人從皇後的鳳陽殿裡出來,便將皇後娘娘的那席話記的滾瓜爛熟,生怕漏了一個字,丟了命,如今嚴青告訴陳溫的,便是皇後娘娘的原話。
嚴青說完。
屋子裡寂靜無聲。
皇後娘娘能省了書信,特意捎口信過來,讓陳溫的屬下親口過一遍,誰都知道,皇後娘娘這是生了氣,在臊太子的顏麵。
陳溫半晌才挪動了身子。
嚴青剛提進來的一壺茶,就放在他手邊上。
陳溫伸手摸了過去,許是心不在焉,沒摸到茶杯的座子,一杯茶“哐當”一聲碎在了地上。
滾燙的茶水黏在陳溫的手背上,過了一瞬,才感覺到了痛意。
嚴青趕緊從地上起身,去查看他的手背,陳溫卻是將手一抬,避開了他問道,“何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