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溫聲音很輕,側頭看著嚴青的眸子,卻是冰冰涼涼,讓人不寒而栗。
嚴青是習武之人。
習武之人便不懼生死。
就算陳溫的臉色再唬人,嚴青頂多就是再退後兩步,再作一個揖,“那日在萬壽觀,江姑娘同林姑娘起了爭執,殿下親口......”
“孤問你何時的傳言?”陳溫壓低了聲音,握緊了拳頭,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嚴青又從袖筒中取出了一疊從京城傳來的信箋,抬起頭,呈給了陳溫,“大抵是殿下到達江城的當日,這些都是當時周順從江陵傳來的消息。”
周順的消息一到,嚴青第一時間就呈給了陳溫,陳溫卻沒顧得上看,說,除了災情的折子外,其餘的消息一律滯後。
災難當前,人命為先,萬事靠後。
這一耽擱,周順從江陵接二連三送來的消息,都進了嚴青的袖筒。
陳溫接了過來,一封一封地展開瞧。
嚴青立在他跟前,屋子裡很安靜,隻聽到信箋翻動的聲音。
過了半晌,那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緊接著便是一道低沉的怒斥聲,“滾!”
太子陳溫從小到大受禮儀熏陶,以禮侍人,就算再生氣嚴青也從未見他說過粗話。
嚴青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便也沒走。
陳溫抬頭,眼睛裡的冷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屬下還有一事要稟報。”嚴青今日收到皇後口信後,已經將整件事情理出了來龍去脈,嚴青不敢再有隱瞞,“退婚的傳言興起後,江老夫人給了江姑娘選擇,江姑娘選擇了來芙蓉城。”
江姑娘並非因殿下而來,也沒想去挽回婚事。
這道理嚴青不說,如今陳溫也知道。
榻幾上唯一齊整的一個茶杯蓋兒,迎麵飛來,嚴青沒躲,勘勘砸在了他額角。
嚴青頂著一臉的血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桌前的一盞燈火,燒的正旺,陳溫坐了一陣,再次打開了皇後送過來的冊子,冊子上全是人物畫像。
陳溫很熟悉。
東宮大殿兩側的牆上,便掛著這些畫像,畫上人物,均是為陳國立下過汗馬功勞的烈士。
陳國建國雖不過百年,但曆經的君主卻數不勝數,本朝之前的君主,在位年數從未有人超過十年,可謂是跌打的臣民,流水的皇帝。
太子開始涉及朝政的那一日,皇上就曾對他說過,“古之賢人道,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無非是天時,人心,技能,勢位。天下社稷乃萬民共扶,這些年陳國之所以能在外敵麵前不倒,皆因朝中機製穩固,君臣一條心。”
臣子能英勇為國陣亡,君主便不能讓臣子寒了心。
那之後,太子的大殿內,就掛上了為陳國犧牲的將士。
很多年過去了,新添了不少。
江家的江將軍和他的夫人就在其中。
江將軍夫妻當初救下的不隻是他的父皇,還有天下蒼生,無數黎明百姓。
於公,江將軍夫妻救下的是整個陳國。於私,江將軍夫妻救了他的父皇。
於公於私,他作為太子,都當敬重他們。
江沼是他們的遺孤,也是他陳溫的未婚妻。
他沒想過退婚。
但退婚的話確實是從他口中所出。
他是太子,所言所為,皆要三思而後行。
古人雲,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那日,是他失了言。
他退婚,不為其他,
純粹隻因那日他被吵得心煩。
雪災的折子剛到他手上,他沒心思去理會女人之間的吵鬨。
甚至連她們說了什麼,他也無心去聽。
隻覺得耳邊聒噪。
一根簪子,她要是想要,他送她一籮筐都可以。
有何可同人爭辯。
東宮夏季裡的一聲蟬鳴,都有人上樹去捉個乾淨,她若想跟著他,便應該知道他喜靜。
是以,他才提了退婚。
本意為唬住她,想讓她安靜些。
並未想過真要退婚。
江沼喜歡太子,東宮的人都知道。
陳溫本人也清楚。
除了每月固定替他做的藥膳和糕點,他所用的香囊、絹帕,不少都是江沼給的。
陳溫心裡大抵也有數。
他承認在說這話的時候,確實是有些仗著江沼對他的喜歡,斷定了她不想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