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他跟前的冊子是董家看病後留下的患者名單,也就隻是個名字,嚴青說,“還請師爺將這冊子的內容補全,包括風寒患者的家裡人口,年齡,都詳細地記錄了下來,倒也不用師爺挨家挨戶地跑,王府應該有芙蓉城所有人的戶籍,師爺自己查查就行。
查查就行。
——那也得查個三五日。
三日後是沈老夫人的壽辰。
他是去是留已經無所謂。
寧庭安溫潤地一笑。
一時沒動。
“孤有為難到寧師爺嗎?”
陳溫見他不動,問道。
寧庭安態度恭敬,說的話卻不儘然,“殿下難道沒有為難屬下?”
屋內榻前立著的一盞油燈,將陳溫胸前的四龍紋上投出了一團陰影,在燈火下半隱半現,無不彰顯出權威,陳溫的眸子涼涼地落在寧庭安身上,寧庭安終是起身後退兩步,雙手相握對他作了揖。
過了半晌寧庭安便聽得一聲,“有。”他就不信寧庭安今兒不知道他在門外。
寧庭安沉默,若太子要耍無賴。
那他寧庭安無話可答。
待陳溫起身離開後,寧庭安才直起身,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身邊的嚴青說道,“你應當出去瞧瞧外頭有沒有聽牆根的,否則你家殿下的名聲恐怕不保了。”
——仗勢欺人,蠻不講理。
與他太子行事穩重的名聲可大不相同。
寧庭安不明白他這又是為何。
人不是他先不要的嗎。
嚴青之前就聽小三子說過,寧庭安是個不怕死的,今兒算是徹底見識到了。
“寧師爺多保重。”
嚴青也退了出去。
**
寧庭安熬了個通夜,第二日陳溫起床更完衣,從門口進來見他臉色帶著疲倦,心頭的氣到底是順了些,轉頭吩咐嚴青,“將早食給寧師爺送進來。”
王府今兒清晨蒸了雞蛋羹。
滿滿的一盅放在寧庭安麵前,寧庭安將所有的菜色都吃了個精光,唯獨就那雞蛋羹沒碰過。
嚴青收拾盤子的時候好奇地問了一句,“師爺不喜雞蛋?”
寧庭安想起昨兒寧二公子說的那話,便直接照搬了過來,“從外家挪過來的毛病,吃了會起紅疹子。”
屋子裡就三人。
那頭寧庭安和嚴青說話,陳溫就是不想聽,也聽進了耳朵,手裡翻動的書頁突然停住,頓了幾息才艱難地側過頭去寧庭安,“寧夫人也是如此?”
寧庭安說道,“家母沒這毛病,倒是四姨母有。”
寧庭安的四姨母就是江沼母親。
陳溫的喉頭突然被卡住,周身突然一股燥熱衝上了頭,也不知從何竄起,隻覺蔓延至了全身,之後再一點一點地褪儘,陳溫如同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那隻撐著的胳膊肘霎時落了下來,無力地將身子靠在榻邊上。
母後曾經說,“本宮瞧著沼姐兒拘謹得很,太子給沼姐兒夾些菜。”
陳溫還記得他給了她什麼。
——雞蛋羹。
因為那東西離他近。
總是會擱在他手邊上。
不需要他多費半點力。
那日宴席後,他見她頸子上起了幾顆紅點,問她,“怎麼了?”
她慌張地用手蓋住說無礙。
“被蚊叮了幾口。”
他並無懷疑,甚至未多看一眼。
之後每回的宴席,他隻會給她舀雞蛋羹,見她用了個精光,他還道她喜歡。
生辰那日他問她喜歡什麼,她說,“隻要是殿下給的,臣女都喜歡。”
那日他便送了她一顆寶石,
還讓廚房多備了一碗雞蛋羹。
陳溫猛地閉上了眼睛,心口如剪子刺入一般絞痛難耐,喉嚨口的那股酸澀竄上來,陳溫緊攥住了拳頭,手背青筋根根乍現。
之後他沒再瞧見她頸項的紅點。
皆因她喜歡上了高領子的衫袍。
他問她不熱嗎。
她笑著說好看。
往日的每一個畫麵都如同昨日重現,不斷地浮現在他麵前。
周順說江姑娘心悅殿下。
母後說沼姐兒心屬於你。
兩人皆有提醒過他,“殿下當對她用些心。”
可他究竟還是沒在她身上花費半點心思,他有他的宏圖大業,心懷天下心懷百姓,他想她乖巧懂事,不給自己添任何的麻煩,即便是他不花一分心,她也能乖乖地呆在他的身邊。
她確實如他所願,很乖巧。
而他又親口說了不要。
回憶如刀,刀刀割在他心上,陳溫艱難的滾動了一下喉嚨,坐在那椅子上久久未動,門口的小廝提了一個食盒進來,交給了寧庭安,說是寧夫人派人送來的糕點,怕他一忙起來餓著肚子。
寧庭安正是用餐的當口,將那食盒進過來打開,裡頭是一盤五瓣梧桐花形狀的點心。
陳溫空洞的眼睛下意識地瞧了過去,那盤子裡的點心他再也熟悉不過,也白白吃了不知多少年。江沼喜歡在點心中間放一粒芝麻,如今寧庭安那盤裡的便是。
陳溫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往門口衝去。
嚴青趕緊跟上,跟至門口,見陳溫回頭,猩紅的眸子厲得嚇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