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然麵上閃過愣怔。步清涵撩動耳邊發絲,彎眸:“忘了?小時候每次見到我都這麼喊的。”
說起來讓聞然喊她乾媽,也不是突然興起,而是之前就有過。
一件挺好玩的樂嗬事兒。
三四歲的小聞然,每每見到步清涵,小腳邁著踉蹌的步子,身體晃晃悠悠地朝她跑來。到了她身前,兩條藕節似的胳膊張開,仰著腦袋喊她:“媽媽,抱。”
與如今清透乾淨的嗓音不同,幼童時期喊人,一聲一股小奶音,軟綿綿嗲嗲的,喊得步清涵心都化了。
更讓步清涵覺得好玩高興的是:聞然跑向她的時候,聞沛就蹲在聞然身後,拍著手喊聞然回去。結果就是聞然聽到聞沛召喚,本能反應朝後看了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回過頭,繼續朝步清涵跑去。速度甚至比剛才還要快,就好像聞沛的拍手聲似怪獸,追著她吃人般。
任憑聞沛怎麼喊都沒辦法將聞然喊出去,聽到聞然喊步清涵媽媽,聞沛更是氣得直翻白眼,雙手叉腰罵聞然是個小沒良心的。
看到死對頭這模樣,逗得步清涵哈哈大笑,抱起聞然就親了一大口。
步清涵不是沒跟聞沛說過要當聞沛乾媽。聞沛也愛看步清涵吃癟的模樣,就愛跟步清涵對著乾,無論步清涵怎麼說也不同意。
倒是司若心從法國剛回來,聞沛立刻就讓聞然認司若心當乾媽。
自那後,步清涵也願意氣氣聞沛。隻要碰到聞然是和聞沛在一起,步清涵都會故意逗聞然,讓聞然喊她乾媽。
小時候聞然很乾脆的喊她。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小家夥不喊她媽媽或者乾媽了,但也會很有禮貌地喊她一聲阿姨。步清涵知道孩子長大,有了分辨能力,每每對於她喊的‘阿姨’都應著,沒再故意逗過聞然。
說起來,也是好久沒聽到乾媽這個稱呼了。
現在聽到聞然喊司若心,她才沒由來提起這件事。
步清涵的話音落下,聞然白淨的臉上揚起抹笑,乖聲:“步阿姨,我喊你阿姨都習慣了。要是想讓我改口,你得給我改口費。”
司若心在一旁笑。
步清涵哎呀嘿了聲,沒料到聞然會反過來逗她。
她:“要多少?我彆的沒有,就是錢多。”
司若心手壓上步清涵肩膀,柔聲:“步大款,我時間挺緊的,能不能先跟我去找聞姨?”
聞然道:“姥姥正在給一個病人會診,乾媽和阿姨要等一會兒。”
步清涵看向司若心:“你要是著急就先走?”
“也行。”司若心這次答應的痛快,是因為她轉頭衝聞然道,“替我看著你步阿姨,一定要聞姨給她看了病,才能放她離開知道嗎?”
聞然以為兩人來醫館是買藥或者路過看望姥姥,聽到這話,她急忙看向步清涵,語帶擔憂:“阿姨怎麼了?”
步清涵:“也沒什麼,就是你昨天說的,你乾媽讓我來做個檢查,看看身體有沒有問題。“
“對,所以你幫我看好她,彆讓她跑了。”
聞然點頭表示知道,但一雙眼睛時刻留意著步清涵。
望著步清涵眼底的黑青和眼裡隱隱的紅血絲,以及說話時有氣有力,可還是能出來幾分的虛弱。真的…隻是檢查身體嗎?
司若心又轉頭看向步清涵,“我會給聞姨打電話問你情況。”
步清涵朝聞然看了眼,站到了聞然身邊:“彆操心了,你都派兵管著我了,我還能跑了?”
司若心將站在一條線上的兩人收入眼中,侃笑:“誰知道你會不會收買了我的兵?”
步清涵:“用人不疑,你連自己的兵都不信,那還能成?”
她的手搭上聞然肩膀,對司若心說:“早晚變成我的人。”
司若心無奈笑笑,又一個電話打過來,她沒再跟步清涵貧嘴,匆匆離開。
司若心一走,步清涵就把注意全都放到了聞然身上,放下手後退半步,上下掃視聞然身上的白大褂,她問:“你這身裝扮是……在醫館裡幫忙?”
“長的節假日姥姥都會讓我來醫館,邊幫忙邊學習。”
步清涵無聲頷首,心裡想怪不得昨天她爸媽都沒看出她有什麼問題,聞然卻看出來了。確實是耳濡目染了。
“昨天阿姨休息的怎麼樣?”聞然問。
隻要不硬拗,落枕的酸疼便沒那麼明顯。步清涵感受了下笑著對聞然說:“嗯~摟著你送的小鴨子,睡得很香。”
跟小孩子沒必要分享糟心事,就得哄著。
這不,聞然眼睛瞬間彎了起來。
該說不說,看著聞然,步清涵心情平和了不少。這小孩兒從小就乖,笑起來甜甜的,好似沁了蜜的糕點。長得也好看,光是看她笑,就感到了賞心悅目。
步清涵嘴角跟著微微揚了揚。
聞然道:“阿姨,我帶你到門口坐著等?”
“好呀。”
到了會診室前,聞然進去查看情況,步清涵留在外麵。她低頭睨了眼旁邊的長椅,還是不坐了,她頸椎病就是坐出來的。
站在一旁,步清涵沒有閒著。小時候經常跟著司若心來醫館找聞沛,對這兒也算熟悉。她抬眸打量著四周,發先布置和裝修與以前比沒什麼變化,倒是牆上的錦旗要掛不下了。
過道有取藥的人從麵前走過,步清涵後退半步,保持著安全距離。
麵對聞然和司若心含笑眸,此刻平靜無波瀾,就連聞然進門前還掛著笑意的臉,已然麵無表情。而每當步清涵這樣放鬆,她臉色生冷,看著就像生氣了一樣不怎麼好接觸。
聞然從屋內出來,正好對上步清涵從錦旗牆上收回的視線。
那是一雙沒什麼感情的眸。聞然在對上的那秒是這麼想的。猶如寂寥夜空裡的幽藍月光,雖有光乍泄,可伸手觸碰不到。
步清涵的眼睛是標準的丹鳳眼,上挑的眼尾纖長幽寂,韻味十足。
然而就是這麼一雙泠泠肅眸,在和聞然對上視線的瞬間,仿佛銀瓶乍破,寫不出的溫柔從中傾瀉而出,柔柔的目光裹住聞然。
步清涵今日穿了條清冷感很濃的黑色裙子,淺跟鞋,昨日盤起的發放了下來,長發微卷,栗棕色襯得皮膚發白。肩頭挎著複古花紋包,雙手環臂,指尖纖白。
沒和聞然對視前,步清涵站在那裡,就如雪山尖的一輪彎月,隻可遠觀。
而對視後她在聞然眼裡,雖可登山觀月,但給聞然另一種感覺是:步清涵站在那裡更似蕭條花枝上,零丁開放的一朵茉莉花。孤冷,傲然。
隻是花枝好像染了病,連帶著花朵有些蔫兒。這讓觀花的人不敢靠近,不敢觸碰,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碰掉一片花瓣。
聞然邁步到步清涵麵前,放輕聲音:“很快就好了,阿姨彆著急。”
步清涵比聞然高了半頭,看向聞然時微垂冷眸,嘴角上翹:“我又不像你乾媽還要忙工作,看完病我就回家睡覺了。不急,不急。”
盯著聞然看,步清涵冷不丁道:“欸?然然你多高啊?”
說著步清涵稍稍站直,想跟聞然比身高,嘴上還嘟囔著:“怎麼看著要比我高了呀。”
“165。”聞然嘴上回道,同時配合著步清涵挺了挺肩。
比身高是一件很親昵的事。
至少聞然是這麼認為的。
或者換句話說,和她比身高的人很親昵。
因為她不會隨隨便便和一個人陌生人比身高。且比身高這件事,對方一定是一位非常非常了解你的人,知曉你過往的高矮胖瘦,好奇幾年未見後,你的體態變化。
她了解你的過往,驚訝你如今的變化。
你會和她麵對麵、眼對眼、雙方都挺直了腰板,呼吸交織,不經意的碰觸是彼此體溫的衡量。
麵前的人,是她一出生就認識她的人。
是她的測量儀——“到阿姨膝蓋了”“到阿姨大腿了”“到阿姨腰了”“到阿姨胸口了”
如今,聞然額前是步清涵丈量的手,眼前是步清涵手遮下的影子,鼻間是步清涵身上淡淡的雅香,而耳邊,是步清涵的感歎:“這都到阿姨眼眉了。”
步清涵收回手,低頭打量著聞然:“阿姨這還穿著帶跟的鞋,你呀,過不了多久就比阿姨高了。”
人小孩兒才十七歲,還要長身體呢。
聞然額頭那還殘留著步清涵手的餘溫,如此的接觸,她身體和臉頰略微發燙,心也快快蹦出來了。
她狀似不經意的向後挪了挪,拉開和步清涵算得上是親密的距離,笑:“那這過不了多久的多久裡,我豈不得天天跟阿姨比身高?看我到底要多久才能高過阿姨。”
步清涵嘖了聲,開玩笑的語氣:“這麼想高過我呀?”
聞然眼睛稍快地眯了眯,濃密錯落得睫毛遮擋眼中情緒。
眼睛睜開後,聞然純然一笑,好像什麼都沒想過:“這樣我就能用阿姨平時看我的角度看阿姨了。”
她的語氣略顯真誠:“我仰視阿姨太久,現在平視阿姨,如果有機會能俯視阿姨,當然得惦記了。我得從不同的角度看阿姨,才能記住不同角度下阿姨你不同的美啊。”
步清涵啞口無言。
她是被聞然誇的老臉一紅,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小家夥怎麼、怎麼這麼會說話了?
一本正經的乖唇蜜舌,聽著都高興。
她愛聽。
怎麼辦?想把聞然拐回家了。
家裡要有這麼個能把她情緒價值拉滿的人,她或許不會那麼急匆匆。
步清涵:“你剛才說的改口費,準備要多少?”
聞然先是一怔,沒料到步清涵還會提起這件事,很快整理心緒,接話:“阿姨,我對錢不感興趣。”
步清涵:“……”
她輕笑:“這梗挺老了吧?”
聞然彎了彎眸,“梗老不老不重要,用對地方就行。”
步清涵剛想說‘你對錢不感興趣,那你對什麼感興趣?’就看見房間裡一個人走了出來。
聞然也看到了,她說:“阿姨,咱們進去吧。”
步清涵嗯了聲,話題就這樣截斷了。不過沒什麼,本來就是開玩笑說說的,當不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