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柳賀得罪張居正一事,不說京城,就是揚州官場上都傳遍了,若是聽旁人之言,吳桂芳恐怕真的會以為柳賀得罪了張居正,可看到張居正來信,他方知並非那麼一回事。
吳桂芳中進士比張居正早一科,他先在刑部任主事,之後遷禮部,然後才下放到地方的,他和張居正的交情也是早年建立起來的。
不過就算柳賀得罪了張居正,隻要他是乾實事的人,在治水上有能力,便是得罪了張居正吳桂芳也不懼。
他已是快告老還鄉的人了,張居正請他出山治水,他想為沿河百姓出一分力才允了張居正所請。
而另一方麵,即使柳賀是張居正器重的人,若他毫無才乾,隻倚仗自己天子日講的身份便胡作非為,吳桂芳也不會待他太客氣。
眼下吳桂芳仔細觀察了柳賀一番,見柳賀年歲雖輕,眉宇間卻一派沉穩之氣,且言語有據,並非那等誇誇其談之官。
吳桂芳在六部任過主事、員外郎及侍郎,也在地方上任職過,對京官和地方官的毛病知之甚詳。
柳賀既然到來了,吳桂芳便向他講明自己的治河之策。
黃河決口以來,朝中議論紛紛,此前傅希摯提出過開通伽河,自明以來,為了治黃河而對其他河流進行疏通乃是常態,如嘉靖間就曾開通南陽運河,而伽河也是在山東和徐州間開通一條水道來減輕黃河淤塞的問題。
之所以未能達成目標,除了開通伽河耗費甚巨、年限長之外,也有伽河開通必影響徐州水運的緣故。
之後又有官員提出,要開膠萊河為新水道,可惜事情依舊未能成。
吳桂芳的想法,是增加黃河的入海口,目前黃河的入海口隻有雲梯關一處,黃河所帶泥沙皆由雲梯關入海,雲梯關堵塞,河流入海不暢,黃河自然便會泛濫。
眼下漕督衙門在揚州,吳桂芳便要設法在草灣增開水道,同時在高郵等地修堤,加速淮河、黃河水的流動,減輕山東、徐州一帶的壓力。
吳桂芳顯然是有一套想法的,他先將蘇北一帶的水排入黃海,再在徐州修建堤防,在草灣及古黃河開設水道,便減輕了黃淮合流之後的水勢,在徐州築堤,則可以減少黃河水在徐州決口的頻次。
不過願景雖好,但柳賀清楚,到了史書上,大明朝水利的能臣是潘季馴,吳桂芳的名氣比之潘季馴要遜色得多,恐怕這草灣即便開挖了,效果未必會很出色。
他這幾日讀了不少有關治河的書,心中記得很清楚,黃河為何難治?
長江比黃河長,按理說水禍應當比黃河更重,但在曆史上,長江造成的水患卻不如黃河。
其實都是黃河水沙比例不均衡的緣故,吳桂芳想的法子固然是可以加速黃淮之水排出海,然而黃河泥沙淤積日久,水排了出去,泥沙卻日積月累地沉澱下來,且黃河入海也非一日兩日就能排出,徐州距出海口還有一段,遠水如何解得了決口?
柳賀並未當場向吳桂芳提出自身的觀點,畢竟他和吳桂芳還不是很熟悉,彼此還需磨合一段時日。
當然,就目前來說,如果不是深治,隻是淺治的話,吳桂芳所想的倒也是個良策——前提是天空作美,這幾年的降水能與往年相當。
水患這種問題彆說一切隻靠人力的古代,就是現代也不能根治,彆的不說,降水量一旦劇增,江水都能漫灌,哪怕堤壩築得再高又有什麼用?地麵畢竟不是一口大鍋。
……
但吳桂芳眼下已經磨刀霍霍了。
不過治水一事非經年累月不能完工,草灣工程雖不宏大,前期準備就得耗費很久的時日,且吳桂芳雖有計劃,但動工實踐還需要很久——內閣需點頭、工部、戶部要出人出錢
,各地河道官員要攤派民役,朝堂上有一份議論,真正動工還需要一些時日。
柳賀便先熟悉了漕督衙門的運作,再和吳桂芳一起前去草灣、高郵等地實際考察。
他至邳州時,黃河決口之事已過,秋日降水少,邳州一帶水勢倒還算平穩,然而黃河兩岸卻是一片荒涼景象,夏日裡發生的水災到此時也未完全緩過勁來,兩岸到處都是被河水衝刷過的影子。
“本官欲在此地開鑿新河。”吳桂芳道,“黃淮合流前,淮河水患極少,但自黃河奪淮之後,淮水便時常泛濫。”
黃河奪淮發生在金代,那時黃河在陽武故堤決口,封丘東被灌,河水分為兩支,南支便侵奪了淮水河道,進而形成淮河水患。
吳桂芳與柳賀這一日所至的,乃是淮安府治西二十公裡處,嘉靖年間因淮河決於此,分出了一條草灣河,吳桂芳便是想在此疏通草灣,將淮河之水分流而出。
柳賀一邊觀察著草灣,一邊看流向圖。
他任新職已有數日,但柳賀一貫少說多觀察,觀地勢觀水勢,也聽吳桂芳及工部治水的臣工述說治河之法,他就如同剛來翰林院一般沉迷在了這件事上。
一眾治河官員均是對柳賀側目紛紛。
“這柳三元怎麼不似傳聞?”
“若非日日與柳三元打交道,本官著實看不出,他何來的膽色得罪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