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賀巡河勤快,且到了一處地方總要觀察一下水勢,那地圖都被他翻爛了,若是遇上河工向官員們講解河流情形,柳賀也絲毫沒有狀元郎的架子,甚至撩起官服與那河工一並觀察堤壩如何築的,木料是如何用的。
“那一日他的地圖飄進水裡,還是本官送了他一份。”
“俗話說,這會咬人的狗不叫,小弟隻問穆老兄一句,若你為同考官,可敢將張相公子的考卷篩落?”
“老兄自然是不敢的。”
在幾人身後的桃源知縣姚三讓聽著,不由在心中默默罵了一句。
事情很巧,姚三讓也是萬曆二年進士,和李化龍是同年,不過他運道不如李化龍,分到了淮安府治下的桃源縣任縣官,更巧的是,姚三讓正是柳賀《詩》一房取中的最後一名。
今年會試錄了三百人,姚三讓排在二百九十六名。
換句話說,若是柳賀未將張敬修的考卷篩落,姚三讓這到嘴的進士就得飛了,柳賀又是他的房師,姚三讓自然對柳賀十分恭敬。
柳賀初來乍到,他這門生官當得雖然不大,可真到了乾實事時還是能派上用場。
……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學如何治河,對吳桂芳的理論自然也是了解,這段時間走了淮安、徐州、揚州各縣,大小支流他幾乎都看過,柳賀隻能說一句形勢不容樂觀。
作為漕運總督,吳桂芳給各府分派了治河的任務,柳賀兼著揚州府同知,也要負責揚州府這一塊的河流,吳桂芳的計劃是在高郵築堤,以減少淮水對高郵、寶應二縣的禍害,計劃是他在行使,具體的落實自然在柳賀頭上。
柳賀任職的唯一好處便是他背靠漕督衙門,揚州府上下給他大行方便,揚州知府於錢糧、工事上都給他大開綠燈。
但柳賀依然在思索開通草灣河的問題。
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如果僅是疏通河道就能解決黃河決口,那黃河不會自古至今一直有水患,而據他這段時日在幾府幾州的觀察,各地雖都遭了水禍,但情形截然不同,有些在洪武至弘治年間開挖的水道,當時或許解了水患的一時之急,但到了今日,這些支流已經完全不起作用,相反,因支流太多,反而導致南直隸境內的黃河完全不複原樣。
“司馬老爺,可要用飯了?”
“用吧。”
天色已經黑了,柳賀將蠟燭點燃,就著燭火細細看河流圖。
他手頭的圖是從吳桂芳那邊要了一份,揚州府這邊的河圖都有些舊了,吳桂芳在治河之前製作了一份新圖,柳賀便主動去要了。
吃飯時,柳賀也在思索著問題。
吃到一半,他將圖紙放下。
他當了官之後會一邊吃飯一邊想衙門裡的事,為此挨過紀娘子訓,之後柳賀便吃飯隻是吃飯,但接了治河的活之後,他又帶上了這壞習慣。
柳賀不由輕笑一聲,若是叫他娘看見,恐怕又要罵他了。
可惜他娘和娘子都留在鎮江府,柳賀雖然吃穿不愁,卻還是會想念他們。
他在揚州府有一處自己的二府衙署,同知是知府佐貳官,因而有二府之稱,因他受聖命管河道事,揚州府衙上下對他都很優待,而到了河道那邊,因柳賀官銜是府同知,祿銀也由揚州府負責,因而河道衙門上下對他也很客氣。
這當然不是壞事,等於柳賀兩邊不受管。
但這同樣不是什麼好事,兩邊不受管就意味著他兩邊都不是自己人,辦事或許容易,但要決斷事務恐怕是難的。
柳賀心中不由感慨,這劇本著實有些為難啊。
如果老張想磨礪自己,他覺得漕督自己也是能乾一乾的。
吃過飯,柳賀便拿出紙,將自己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梳理了一通,關於治河之策,他寫了一封信至烏程,向潘季馴請教,他和潘季馴雖沒什麼交情,但柳賀在京中有與潘季馴關係不錯的官員,來揚州前,柳賀便請人將自己引薦給潘季馴。
總之這信他是要寫的,潘季馴不樂意回信再說。
燭光下,柳賀思路極其通暢,洋洋灑灑便寫了數千字。
梳理過後,他於治河之事不再一竅不通,腦中也有了一些思路。
但究竟能不能成,還是得看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