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們對望了一眼,沈晰先問:“你歎什麼氣?”
“……四公主到底還是去和親了。”楚怡滿目憂愁,“我今天跟雲詩聊了聊,生怕月恒和歡宜也會這樣。”
“不會的。”他道。
“可若是局勢所迫呢?”她說。
“那也不會的。”沈晰神色篤然,“我若坐在皇位上卻無力抵禦外敵,要靠把女兒送出去換得和平,那不如將皇位換得有才能的人來坐。”
楚怡聽著,一時沒有吭聲,沈晰又扭臉看了看她:“你不信我?”
“我信。”她笑意苦澀地點點頭,接著又問他,“那你歎什麼氣?”
“我在想父皇近來的事。”他搖搖頭,“不多說了,早些睡吧。”
他說完就閉了眼,過了會兒,卻感覺她摸進了被子裡來。她摸索著將手探進他的手裡,他反手握住,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他。
她美豔的臉上全是笑:“彆傷神了,你得好好的!我和小月亮還都靠著你呢!”
“嗯。”他點點頭,翻了個身把她抱進懷中,“我自會好好的,你放心。”
“你放心”,好像在很多事上,他都會同她說這三個字。
現在這三個字在她心裡變得可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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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中,皇帝夜不能寐。
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開始這樣的了,總之近來時時如此。
一閉上眼睛,他就總會想些的沒的,想朝政之事、想宮中之事,一切紛紛擾擾都湧進腦海裡。
戎遲的事情,就讓他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在最初的時候,他和太子一樣是主戰的,朝廷沒有低頭的道理,也不缺將才,他甚至已然安排好了派何人帶兵出征。
可在某一個夜晚,就像今天一樣,混亂的想法突然撞進腦中,讓他毫無征兆地開始擔心將軍立下戰功後會不會動什麼心思。
功高震主,這是曆朝曆代的皇帝都忌憚的事。
而他,現在已經很弱了,時常感覺氣力不支。
這個念頭猶如夢魘一般攪動著他,很快就將他想要動兵的想法撕扯作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恐懼籠罩下更為堅定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不能派兵。
——他不能將兵權給出去,他不能讓大應的江山斷送在自己這裡。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疑心是愈發地重了。
但既然做不到用人不疑,他至少還可以做到疑人不用。
這些思緒壓迫著他,壓得他每一根神經都很緊張。
這種緊張又使得他心力交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每日一都在想如何才能讓這件事成為定局,繼而迅速地了結掉這件事。
所以,公主必須去和親。
他費勁了心力與朝臣爭辯,強硬地促成公主去和親。
如今事情定了音、公主出了塞,他才有些恍惚地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在急躁和恐懼中,隻想著將事情趕緊終了,甚至都沒有顧上同她好好說一說話,就這樣讓她嫁出去了,嫁到千裡之外的蠻夷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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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女兒出嫁時已晉封為嬪的塗氏忽地又被冊為康妃。當下的後宮裡,已多年沒有人這樣接連晉封,這樣的好事又落在了早已失寵的塗氏身上,更加引得眾人茶餘飯後議論不斷。
沈晰聽聞此事後卻隻有歎息。在他看來,此事與父皇賜死沁貴人後又追封沁嬪是一樣的,是一種讓人不知該如何置評的彌補。
他當真是有些怕了,如若父皇反反複複地如此行事,這樣的厄運會不會在哪一日輪到他的頭上?
他這般胡想著,月恒恰在這時晃晃悠悠地進了書房的門。
是歡宜帶她來的,雖然歡宜也就大她一歲不到,但很有個小姐姐的樣子,到哪裡都護著妹妹。
在有了楚怡、有了孩子們之後,他常覺得當下的日子真好。
而在這些美好的襯托之下,父皇的情形也更加令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