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還沒黑,屋內已是灰沉沉的一片,隻有右手側的廚房能照到些許漏進來的光。
入門處不遠就是廁所,密閉的空間加上久不打掃的環境,使得室內飄散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沉悶氣味。
何川舟進去之後,保潔順手推開牆上的燈。然而低功率的燈泡並沒有讓房間變得多明亮,淺黃色的光線倒是將淩亂的屋內擺設清楚暴露出來。各種風格迥異的二手家具擠在不到十平米的空間裡,營造出一種壓抑而陰沉的氛圍。
何川舟站在中間的空地上,緩緩朝四麵環顧一圈,沒有進她的臥室。
收回視線後,轉過身問:“你在陶先勇那裡有四千塊錢一個月,應該還有彆的工作吧?”
保潔拘謹地站在她後麵,正低頭整理沙發上的衣服。
她把堆疊成山的衣服全部抱到靠牆的一張單人木椅上,給沙發騰出了一半的位置。可是露出來的布質表皮上染著一團團偏灰黑色的汙漬,臟得像是上世紀的遺留產物。
她用手拍了拍,撣掉一些細小粉塵,很不好意思叫何川舟坐。然而屋內又實在沒彆的地方能用來招待。躊躇中抬起頭,恰巧撞上何川舟的眼睛,驚慌了一聲:“啊?”
“沒什麼。”何川舟放低了語氣,“我隨便坐就可以了,你不用招待我。”
她說著直接從餐桌邊抽出一張塑料凳子,擺在沙發對麵,示意對方也入座。
保潔見狀,往右邊挪了兩步,貼著沙發扶手坐下,跟她的位置稍稍錯開些角度,似乎這樣能更有安全感。
保潔低垂著眼簾,何川舟則在斜對麵若有所思地觀察她。那道不算強烈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讓保潔有種手足無措的不適感。而何川舟的沉默更是加重了那份詭異。
女人抬起頭,鼓起勇氣問:“警官,你們還要來幾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是說不願意配合你們調查,可是你們警察老來找我,我真的會很害怕!”
何川舟卻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家裡有多少人啊?”
“我……”保潔一時沒反應過來,磕磕巴巴地說,“我孫子放假的時候會過來吃飯。我媽進城的時候也住在這兒,不過最近這段時間都在鄉下。”
“哦。”何川舟目光溫和,為了安撫她的緊張,還露出一點笑意,“你一個月的收入有多少?”
保潔張開嘴,好半會兒才回答說:“陶先生沒出事之前,我基本每個月都有一萬多塊錢。有時候忙一點,一天打掃個三、四家,會賺得更多。”
何川舟點頭:“那收入其實還不錯。有存款嗎?”
保潔內心充斥著一股躁動不安,頻頻打量對麵的人。
何川舟一直詢問她家裡的事,她知道刑警是不會無緣無故跟證人聊生活的。
可是何川舟的表情與神態都不帶有任何威脅性,仿佛隻是互相認識的朋友在說一些尋常的關心的話,沒有要發難的意思。
縱然是何川舟這種極具壓迫力的人,當她想和顏悅色地跟你聊天的時候,女性特有的親和力與溫柔感,還是能很有效地打消對方的警惕。
女人彷徨再三,眼神四處遊離,最後還是定睛直視何川舟,帶著一絲決然,問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何川舟壓低上身,靠近了她,似溫柔的蠱惑,聲音輕慢:“我知道陶先勇,給過你很多幫助。生活優渥的人才會說,什麼人生是一段旅程,要享受,要學會滿足。可是對於很多人來講,人生就是一條賽道,人活著,要痛苦,要掙紮。如果停下來了,就是滿盤皆輸。”
保潔搖頭:“你不用跟我說這些。這種事情動搖不了我。”
何川舟身形往後一靠,右手手肘撐在餐桌上,長長歎了口氣,唏噓道:“我也可以找你的資料。不過我甚至不用看你的資料,就知道你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她猶如在念一段毫無感情的文字,複述著一個人貧乏的一生:“小時候父母不支持,沒念過多少書,不認識字,所以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覺得十分惶恐。成年沒多久,就在父母介紹下跟見過沒幾次麵的男人結了婚。之後一生定了調。每天就是吃飯、睡覺、勞動、活著。等到父母生病,孩子獨立,生活一天變得比一天糟糕……”
簡單、枯燥,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波瀾都來自於柴米油鹽,成長過程中所有的際遇也無法賦予她反抗的能力。
自出生起,不自由的環境就決定了她大半的人生。
保潔打斷她的話,說:“你猜錯了。”
何川舟臉上肌肉牽動,露出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容:“我還沒說完呢。”
她站起身,背對著女人踱步到廚房門口。
黃昏時期,太陽漸沉,天空猛地黑了下來。
夜幕從上至下地侵襲,晦暗的光透過玻璃,在案板上勾勒出涼薄與孤寂的模糊長影。
空氣很沉,悶得人難以呼吸。
“明明自己做得最多,得到的卻是最少,就算這樣其實你也不介意。一輩子活得渾渾噩噩,不睜眼看的話,糊糊塗塗也就過去了。伺候丈夫、侍奉父母,拉拔兒子長大。你分明沒有保留地對待他們,可是等到自己生病的時候,卻沒人願意給你看病。”
何川舟看著廚房裡的碗筷、覆著油煙的牆麵,還有幾盒隨意扔在洗手台邊上的藥盒,覺得命運有時候真是極具諷刺。
對不受偏愛的人潦草書寫,隨意棄置。
管它痛苦是不是能克服;
管它絕境是不是能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