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從事新聞媒體工作三十幾年,當初也是負責引導韓鬆山適應工作的老前輩回憶道:“我以前覺得他很可惜。韓鬆山剛進我們公司時,我說句講良心的話,刻苦、踏實、勤奮,是個固執追求真相的記者,也是個能吃得了苦的人。我們都想不到他後來居然會變成那個樣子,可能是受不了金錢的誘惑吧。”
“當時社會上有個傳聞,鬨得很凶,說是火車站的工作人員跟扒手狼狽為奸。他為了調查,春運期間在A市候車廳裡蹲守了一個多星期,幫忙抓了好幾個小偷,還差點被一群外地的扒手圍在廁所打死。他花了功夫跟心力,可是寫出來的新聞卻沒人看,也沒人願意相信……唉,其實我也能理解。”
“我記得他家庭條件比較貧困,他爸媽能供出一個大學生非常不容易。他在我們這裡工作了三四年,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個很有信仰的人,可是寫的文章沒什麼流量,賺不到多少錢,相反吧,他的好些同學一個個轉投自媒體,工作比他輕鬆,錢賺得還比他多。他的職業操守既沒有給他帶來金錢,也沒有給他帶來聲望,慢慢的他心態就失衡了,人就變了。”
“他報道了好幾篇假新聞,給自己的私人賬號引流。最初隻是一些小事情,比如哪一家人的生活比較困難,雙親殘疾,孩子上不起學什麼的,借此引發公眾同情。後來膽子大起來,拿著搜集到的證據去找企業要封口費,或者收對家的錢報道一些摻水分的新聞。
“他很聰明,手段處理得非常隱晦,選的也都是一些比較安全的內容,模棱兩可地誤導一下,剛開始我們根本發現不了。
“後來得罪的人多了,有人較真,過去一一查證他的文章,打電話給我們舉報投訴,我們才知道發現這事,立即就把他開除了。”
陶睿明有點搖了,無法判斷韓鬆山是不是一個好人。
在文章結尾,幾度秋涼問那個記者:“請問你知道他跟何某那起案子的關聯嗎?”
“知道的不是非常清楚。那時候他已經被我們開除了,在網上自己弄了個賬號,還開了公司。不過他確實是有積極奔走,不停找同行打招呼,希望我們可以多刊登一些相關報道。有幾家本地報刊是同意了的。”
幾度秋涼:“請問你們有追蹤了解過嗎?”
“肯定有調查的,但具體不好說。我們內部也有比較大的分歧。”
幾度秋涼:“具體是哪些方麵的?你們的證據還留著嗎?”
“主要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覺得可能是調查方向沒找對。可惜也沒法兒繼續追查了。”
文章寫到這裡又一次結束。
陶睿明忽如其來的一陣心慌,心臟極為猛烈地抽了下,帶著血液在血管裡急速湧流,深深兩個呼吸後才平複下來。
他知道下一次更新應該就要說到他姐跟他爸了,用力盯著最後幾行字,像是要看出一個洞來,試圖透過簡短的文字琢磨出筆者的態度。
陶睿明的記憶開始往回倒流,尋找各種被他遺漏的細節。
可惜他當時還小,出事之後,被父母安置在鄉下由爺爺奶奶照顧。隻記得某一天,氣勢洶洶的父母忽然回到家,將事情揭了過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從那天開始,他母親變得沉默寡言,留在鄉下再也沒出去過。姐姐也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跟家人的關係變得極其疏離。父親的事業倒是開始蒸蒸日上,家裡很快變得有錢,搬到了市區中心。
陶睿明回憶到一半,手心傳來輕微的震,是韓鬆山給他發來了網址鏈接。
韓鬆山:“我沒有報道過假新聞,隻做錯過一件事情,因為當時缺錢。我媽生病了,縣裡的醫院查不出來,又沒錢轉去市裡,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臥底了一個多月,發現那家食品公司的材料有質量問題,答應對方不報道,收了他們十萬塊錢。錢還沒捂熱,何旭就帶人把我給抓了,錢也被沒收。等調查結束,我媽身體已經不行了,沒幾個月就死在家裡。所以我確實恨何旭。”
韓鬆山:“你可以信我,也可以信他,時間會證明一切。如果有需要,你再聯係我。”
他如此坦然的態度,反而讓陶睿明徹底不知所措了。還沒打定主意,文章發表的第三天,評論區有人爆出了相關人員的真名。
陶先勇、韓鬆山的大名相繼出現,並伴隨著一些不堪入目的揣測。
幾度秋涼應該有在管理評論區,及時刪除了所有言論,可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本地新聞板塊出現不少對陶先勇、韓鬆山的過往介紹,同時將多年前的舊報道翻找出來,一並進行對比。
甚至光逸的分公司都陸續出現有人惡意鬨事的情況。陶思悅也不再出門,改成居家辦公。
陶睿明很難相信這是一種巧合,幕後水軍的存在過於明顯。
一切都跟韓鬆山說的一樣,事情在往更糟糕的方向迅猛發展。
在當今社會,輿論是把過於鋒利的刀,隨遇而安,少有人能死裡逃生。
陶睿明越是細想,越覺得恐懼。
當天下午,江照林給他打了個電話,說陶思悅身體不適,需要靜養,暫時在醫院住一個星期,讓他過來探病時,不要跟陶思悅討論網上的事情。
陶睿明猶豫再三,撥通了韓鬆山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