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覺江柔說的似乎有那麼幾分道理,可江柔這些話,又與她自幼學到的差彆太大了。
蘇婉從小就告訴她,一個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她們一生的命運,就決定於那個男人的好壞。
因此嫁給顧九思,她痛苦。
顧九思不喜歡她,她絕望。
她們是男人的附屬,她們的名譽、身份、地位,都是男人給予。
然而這時候,江柔卻告訴她,這一切她都可以靠自己去掙?
她可以讓一個不喜歡她的男人變得喜歡她,讓一個想要休掉她的男人不能休她,她要自己去爭自己未來要過的日子,就像過去那麼多年,她自己所做的那樣。
“可我……我怎麼能改變顧九思呢?”柳玉茹有些混亂,“他是一個人,喜歡不喜歡我,能不能好好讀書,這些,我也能改嗎?”
“那你還有其他選擇嗎?”江柔看著她,神色認真,“若你有其他任何選擇,我都會幫你。”
可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顧九思有選擇,他可以再娶妾室,或者休了她。顧家有選擇,可以選擇不要這個不稱職的少夫人,再讓顧九思另娶。他們要的家庭和睦,他們有各種選擇能夠完成。
可她有選擇嗎?
柳玉茹突然清醒過來,她驚出一身冷汗。她克製住情緒,垂下眼眸,慢慢道:“顧夫人……你讓我想想。”
“玉茹,”江柔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好好想。你嫁進顧家,並不是個錯誤的選擇。我和你公公不會為難你,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而九思雖然離經叛道些,可歸根到底,在感情這件事上,他一定是當世難得的好丈夫。你可以慢慢學會和他相處,和他去磨合,與他一起改變。”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前方搖曳著的柳枝,過了好久,她終於道:“您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您讓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江柔知道話要點到即止,她應了聲,同柳玉茹道:“你好好想想,我出去了。”
說著,她起身,走出房門,臨到門前,她突然想起來,同柳玉茹道:“哦,九思現在在春風樓,他應該會在那兒待一段時間。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隨時來找我和你公公。”
說完這句,江柔就走了出去。
走出院落,跟在江柔身後的丫鬟低聲道:“這少夫人也太沒規矩了,就算少爺說的話傷人,隻要是顧家媳婦兒一天,規矩便不可廢,她大清早連敬茶都裝病不來,如今來要給您甩臉色,夫人少爺處處想著她,真金白銀給她送過去,她卻還要埋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聽到這些話,江柔不甚在意笑了笑,慢慢道:“也不能這麼說。她本有一門她自認為的好親事,卻因為我們沒了,被迫嫁進了顧家,結果繞了一圈九思還不喜歡她,新婚之夜對她口出狂言,她心中自然怨憤。”
“那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啊,”丫鬟忙道,“去的時候您又不是沒問過,該問的都問了,她要找個說理,去找她柳家人啊。您又不是她爹媽,凡事都得幫她謀算想著她,花了這麼多銀子娶個這樣的兒媳婦兒,您還糟心呢。”
江柔被丫鬟逗笑,轉頭看向庭院,眼裡帶了幾分溫柔:“你呀,凡事不能隻站在我的角度去想,你得站在說話那個人的角度想她在想什麼。我今日說這一番話,她心裡聽來,或許還覺得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在她眼裡,我毀了她姻緣,又勸她要好好過下去,她怕憤惱著呢。我瞧她是個聰明孩子,若是能想明白就好了。”
“那想不明白呢?”丫鬟有些疑惑,江柔停住腳步,她看著庭院裡的花柳,神色裡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清醒,“人這輩子總要遇到點事兒,凡事都得往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去想。她若能想明白,照著我說的去做,就算九思不能回心轉意,她也能坐穩顧少夫人的位置。”
“若是想不明白,成天自哀自怨,想著我顧家欠她多少,那就看她造化吧。”
“我總歸不是她親娘,該說的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說著,她抬起手,輕輕折斷了庭院裡的一支花來,靜靜端詳。
江柔走後,柳玉茹坐在房中,她低垂著頭。
她並不是個傻的,江柔的話她聽得明白。
聽明白後,她反而有了一種異常的理智,她壓下了這些天來的種種情緒,整個人靜靜坐在桌邊。
印紅走進來,低聲道:“小姐……”
柳玉茹抬手,止住了印紅的話,她輕聲道:“讓我想一想。”
印紅不敢開口了。她就看見柳玉茹站起身來,她端著水,走到了棋桌邊上。
她以往很少對弈,但是因為聽說葉世安酷愛下棋,因此也認真學過。此刻她急需什麼讓自己平複下來的事,於是就坐到了棋桌麵前。
她神色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什麼異樣,印紅不敢打擾她,就讓她靜靜坐著。
她記得當年柳玉茹第一次這樣子,是張月兒剛剛進府,要讓她和蘇婉搬出主院,她到柳宣麵前又哭又鬨,結果卻被柳宣打了一耳光回來。那天她就是這樣,一言不發,把自己關在了房裡。等出來之後,她就會甜甜叫張月兒姨娘,從此進退有度,能說會道。然而在此之前,印紅還記得,柳玉茹其實是個會爬樹、喜歡玩彈弓、會護著蘇婉和柳宣吵架的野丫頭。
她不知道柳玉茹這一次會做什麼,然而她清楚知道,柳玉茹一定會選出一條最好的路來。
而柳玉茹坐在棋桌麵前,她撚了棋子,靜靜和自己對弈。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冷漠而清醒,仿佛是從自己的身體裡抽了出來,她清楚意識到,其實江柔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但有一句話是對的——
這世上女子的婚事,大多是從不幸開始。她若一直這樣下去,這輩子便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