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夫停了下來,沈明有些疑惑,這個秦楠怎麼就停了下來?然而聽了片刻後,就聽秦楠道:“是不是沒有聲音?”
沈明不太明白秦楠在問什麼,然而秦楠在問完之後,卻是突然道:“走。”
那些轎夫極其聰明,立刻就轉身換了條路,沈明驚呆了,他左思右想,自己藏得應當是極好,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羽箭朝著轎子就瘋狂飛了過去。轎夫大喊了一聲:“大人!”
羽箭剛停,巷子裡就衝出了幾個黑衣人,直直朝著秦楠的轎子撲了過去。
秦楠的轎夫不是泛泛之輩,殺手撲過去時,轎夫當即從轎子下抽出刀來,然而黑衣人來得太快,轎子被直接踹翻,而轎子翻了的前一瞬,轎夫將秦楠一把抓了出來,往旁邊一推,大聲道:“大人快走!”
秦楠朝著反方向瘋狂跑去,兩個殺手提著刀衝了過來,眼見著就要砍到秦楠身上,沈明看不下去了,從天而降一腳一個踹了過去,拍了拍手道:“老子給你們機會跑,三、二……”
殺手對視了一眼,他們明顯是認識沈明的,在“二”出聲時,他們掉頭就跑,沈明立刻就想追,卻被秦楠一把抓住袖子,低聲道:“小心埋伏,彆追了。”
聽到秦楠的聲音,沈明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他一把揪起秦楠脖子上的衣領,把他往牆上一壓,靠近他道:“嘿呀呀你個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紀了還學人家搞什麼政治鬥爭?你要搞你搞其他那些貪官汙吏啊,你來搞老子?你說老子毆打官員欺壓百姓?你信不信老子真的打死你?”
話沒說完,秦楠臉色就有些白,他推攮著沈明道:“你……你走……”
“我走?”沈明笑了,“老子今天特意來找你的,還讓我走?我偏不,我偏……”
話沒說完,秦楠張口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噴了沈明一臉。沈明當場就懵了,秦楠頭一歪,就昏了過去。
沈明呆呆看著秦楠,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旁邊驚叫出聲:“秦大人!”
“你個賊人放開秦大人!”
“你對秦大人做了什麼!”
“那個……”沈明慌得沒空摸臉,急忙解釋道,“我沒打他啊。”
“你跟我去見官。”
一個轎夫拉住沈明,激動道:“我認出來了,你是顧尚書身邊那個侍衛,當街毆打朝廷正五品命官,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你家大人!”
“等等,這個事兒真和我沒關係。”
沈明趕緊道:“先救人,趕緊的,先救人再說。你們都被打得不行了吧?我來,我來背,我將功贖罪好不好?”
說著,沈明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把秦楠扛了起來,趕緊往最近的醫館跑去了。
他一麵跑一麵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孽,被這個人參就算了,救了人還被人噴一臉血,現在還得背著他去求醫??
他簡直是天底下第一好人。
秦楠被送到醫館去的路上,遠在千裡之外的東都,葉韻也剛剛收到了從滎陽傳來的書信。
沈明打從離開東都就開始給她寫信,他的字難看,狗爬一樣,絮絮叨叨說著的都是一些瑣事。葉韻很少回信,幾乎是看過就燒了。
信使從正門進來之前,江河同葉青文正在府中對弈,葉世安候在一旁。
雙方商議著顧九思的事情,前些時日秦楠一封奏折從滎陽過來,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中對顧九思這麼快的升遷本就不滿,許多人趁著顧九思不在,落井下石的參奏。
所有人都說不清楚,這批跟著攪和的人裡,多少是看顧九思不舒服,多少是受太子指使,多少被滎陽地方官員買通。
範軒想保顧九思,但是參奏的人太多,多少要做出點樣子,最後便是江河提議,顧九思還在修黃河,等他修回來在說。但保住了顧九思,沈明卻是保不住,範軒也不想計較一個六品小官的去留,便順著朝臣的意思,把沈明弄回來聽訓。
“他們的意思,陛下想不明白,你我卻是清楚的。”
葉青文淡道:“沈明是顧大人的一把刀,把顧大人的刀抽走了,要下手,連個防身都沒有。”
說著,葉青文有些不理解:“你就這麼放著沈明回來?”
江河聽了,不由得笑了笑:“葉兄還真當我是神仙隻手通天?陛下要讓沈明回來,我又能怎麼辦?”
“你若想有辦法,總能有。”
葉青文直接開口,江河“哈”了一聲,他撐著下巴,落了棋子,想了片刻,卻是道:“不用擔心,九思是個聰明孩子。”
葉青文看了他一眼,還要再說什麼,便聽外麵傳來腳步聲,三個人抬頭看去,便見信使匆匆忙忙往葉韻的宅院走過去,江河挑了挑眉道:“這是哪裡來的信使?”
葉青文抬頭看了一眼信使,隨後道:“滎陽。”
“哦。”江河點點頭,了然道,“那應當是我那侄媳婦兒了。”
“你對我這侄女似乎很關注?”
葉青文低著頭,看著棋盤。葉世安不著痕跡看了一眼江河,江河愣了愣,隨後笑起來道:“我對哪個姑娘不關注?”
葉青文沒說話,他落了子,片刻後,他喝了一口茶,同葉世安道:“世安,換玉山春尖。”
葉世安明了葉青文是有話要單獨對江河說,便起身離開了去。等葉世安走後,葉青文看著江河落子,慢慢道:“我也不多說了,我這個侄女,也快二十了。揚州的事兒,你應當也知曉些。我終歸還是希望她能找個好去處,她是我葉家的姑娘,我不願她因為過去就隨意許一個人家。她雖有瑕疵,但品貌皆在,你年歲也大了……”
“胡說八道什麼呢,”江河瞪了葉青文一眼,“什麼我年歲大了?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葉青文被哽了哽,接著道:“我也就比你大上幾歲,如今兒子都二十有二,萬殊,你總不能一直這麼一個人。”
江河沒說話,他看著棋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其實吧,我覺得葉韻這個小姑娘樣樣都好,唯獨有一點不好,”說著,江河抬眼看向葉青文,笑眯眯的眼裡帶了幾分悲憫,“生在你們葉家。”
葉青文皺起眉頭,江河歎了口氣:“葉兄,我說這話可能有些冒犯,但既然今日你同我提及此事,我便不得不說。”
“葉韻還年輕,”江河看著葉青文,認認真真,“過去的事不是她的錯,且不說她非自願,哪怕是自願,我也覺得,一個女子追求一份感情,為何會是錯?既然不是錯,她沒做過錯事,為何要懲罰她?”
“沒有誰懲罰她。”葉青文緊皺眉頭,張口反駁,隻是話還沒出口,江河就抬手做出一個“停”的手勢,直接道:“你不必多說,你們是不是在懲罰她,我心中有評判。若你們沒覺得她做錯,她一個品貌皆佳、二十不到、出身書香門第的好姑娘,為什麼要來和我這麼一個年近四十的老男人說親?”
“你……”
“我知道我長得好,又有錢,又聰明,又風趣,而且我在朝中官職與你們家旗鼓相當,還有一個侄子更是平步青雲,我條件好得很,可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會主動來同一個年近四十歲還流連花叢、與一個歌姬生有一女的浪蕩子說親。他再優秀都不行。與我這事兒,你們與葉韻說過對不對?”
葉青文沒說話,算作默認,江河想了想,嘲諷笑了笑:“你說說你們,她遇了事兒,你們不想著告訴她人生可以走得更好,不想著讓她活得光明正大,反而同她說著我這樣的人是她最好的歸宿,簡直是荒唐。她若沒遇到事兒,你們會這樣對她?既然你們覺得她沒犯錯,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葉青文垂下眼眸,看著眼前的茶湯,江河歎了口氣:“葉兄,她若是我家孩子,我便會告訴她,這事兒她沒錯,她不僅沒錯,一個孩子能在當時那樣的亂局下,為保父兄與仇人周旋,最後還能手刃仇人救出兄長與友人,如此氣魄膽量,值得嘉獎。她這樣的姑娘,值得人喜歡,她當年想嫁的是怎樣的男人,如今該更好才是。”
“萬殊……”葉青文苦澀出聲,“能如你這般想的人,太少了。”
“那又如何呢?”
江河搖著扇子:“既然要找一個好的男兒,那自然是少的。不好的,嫁了又做什麼?難道你們葉家還養不起一個姑娘?”
葉青文沒再說話,江河想了想,似也覺得說得太過,他輕咳了一聲,慢慢道:“罷了,不想這些,你我是好友,想哄我降輩分,彆想了。”
兩人說著話,就傳來葉世安的聲音道:“叔父,到喝藥的時間了。”
葉青文抬起頭來,點了點頭,同江河道:“失禮了,今日對弈就到這裡吧,在下先行告辭,我讓世安送你。”
“不必了,我熟路。”
江河擺手道:“我喝完這杯茶,便自己走。”
葉青文應了聲,起身領著葉世安離開。等葉世安走遠了,江河才道:“出來吧。”
旁邊沒有動靜,江河朝著一個方向看過去,笑道:“一個小姑娘躲著我都聽不出來,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聽了這話,葉韻才從一邊轉角處,慢慢吞吞走了出來。
江河從容從旁邊取了杯子,放在棋桌邊上,抬手道:“坐吧。”
葉韻沒說話,她規規矩矩來了江河身前,江河替她倒了茶。
葉韻神色平靜,江河揚了揚下巴:“你叔父還沒下完,你來吧。”
葉韻應了一聲,抬手落子。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隻有棋子啪啪而落。
江河棋風老練,看似散漫無章,卻總在一顆落下後,布成插翅難飛的局。相比江河,葉韻的棋風雖然沉穩,卻幼稚了許多,步步謹慎,便總被江河棋招殺得措手不及。
葉韻見棋盤上落子漸少,終於道:“年少時母親曾對我說,嫁人最重要的,是合適。”
江河沒有說話,葉韻慢慢道:“其實我與大人,哪怕沒有情愛,也可作一世夫妻。葉家與顧家聯合,那會是最好的結盟。”
江河頓住棋子,片刻後,他想了想,終於抬起頭來,看著葉韻,慢慢道:“你一個小姑娘,彆這個年紀想什麼結盟不結盟。若你真有這個想法,你記住我一句話。”
江河靠近她,神色認真: “這人世間最牢固的盟約,便是利益一致。除此之外,什麼婚姻誓言,都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