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柳玉茹笑道,“就是不說沈明。”
葉韻沉默下去,她沒有說話,好久後,她才道:“他救了我,對我好,心疼我,我視他為好友。他說喜歡我,我怕糟蹋了他的心意,也怕糟蹋了他的人。”
“你說得奇怪了。”柳玉茹有些疑惑,“叫你嫁江舅舅,你不覺得糟蹋,問你回應沈明,你倒怕糟蹋了沈明?”
聽到這話,葉韻苦笑起來:“你不懂。”
葉韻轉頭去,低聲道:“沈明這個人吧,乾淨得很。”
聽到這話,柳玉茹便明白了。
如今的葉韻,仿佛當初的她自己,麵對顧九思那份感情,她總覺得配不上。因為她心思重,而顧九思的感情就如今日的沈明,乾淨得很。
她突然就有了那麼幾分感同身受,可奇怪的是,當年她覺得自個兒配不上顧九思,如今卻沒了半分這樣的想法,她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不由得有些愣神,葉韻見她發愣,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柳玉茹慢慢道:“再等等就好了。”
“等什麼呢?”葉韻有些疑惑,柳玉茹卻是笑起來,“再等等,或許你便會知道,對於一個人來說,被一個人真正愛著,會有多麼神奇。”
會治愈你所有殘缺,會讓你脫胎換骨。
“或許吧。”
葉韻歎了口氣,兩人說著,便到了天牢,下了馬車之後,就看見顧九思和葉世安在門口候著他們,顧九思見柳玉茹出來,忙上前去,扶著柳玉茹走了下來,葉韻見到葉世安,和葉世安問候了一聲,葉世安了然道:“看沈明啊?”
葉韻應了一聲,葉世安想說點什麼,最後卻也隻是皺著眉頭,什麼都沒說。
四個人一起進了天牢,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了沈明的聲音。
他在裡麵敲著碗,閒著沒事兒唱著歌。
他也沒什麼文化,唱的都是山寨裡的歌,活生生把一個天牢唱出了幾分寨子的感覺,似乎隨時隨地就會跳出兩個土匪來揮舞著大刀喊:“此山是我開……”
四個人走進去,沈明聽到了聲音,背對著牢房門,百無聊賴道:“世安哥,我想吃桃子,下次帶點桃子進來。”
“好。”顧九思開了口。
聽到顧九思的聲音,沈明驟然僵了背,隨後他猛地回頭,看見顧九思後,他趕緊爬了起來,高興道:“九哥!”
顧九思臭著臉,看著沈明,冷笑道:“還知道我是你哥?”
“哥,”沈明趕緊討好道,“你是我親哥哥。你怎麼來了?事情解決了?王家人都砍了吧?秦大人好不好?滎陽什麼情況了?你……”
“你還有臉問這麼多問題,”顧九思冷著臉打斷他,“怎麼不反省一下自己做了什麼?”
“我錯了,”沈明從善如流,趕緊開口,“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有下次?”顧九思嚴肅看著沈明,認真道,“你倒的確沒有下次了。”
這話讓沈明愣了愣,葉世安和葉韻聽到這話,也是震驚看了過來,葉世安立刻道:“陛下……”
“陛下讓我主審此案。”顧九思看著沈明,“滎陽一案牽扯東都眾多官員,陛下希望我來審案。可因為你的關係,我牽扯其中,為了洗清我指使你殺王思遠的嫌疑,我得做點什麼,然後我才能去審案、立功,讓陛下給我一個升官的機會。”
“這是陛下給我的考驗。”顧九思眼裡沒有半點說笑,“沈明,你說我該怎麼辦。”
“九思……”葉世安急急開口,顧九思怒喝出聲,“你讓他說!”
沈明沒有說話,片刻後,他平靜道:“九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接受了陛下的考驗,九哥主審此案,便可以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了,日後說不定是咱們大夏最年輕的丞相呢。到時候九哥還得像現在一樣,多為百姓辦事。”
“我問你我該怎麼辦。”顧九思不讓他有半分逃避,沈明歎了口氣:“自然是要重判。律法裡最重怎麼判,就怎麼判。九哥你也彆擔心,我看過《大夏律》了,我這個情況,最重是夷三族。我沒有三族可以夷,你就這麼判,這麼判下來,誰都不敢說你指使我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判?”
顧九思帶了幾分怒意,沈明看著顧九思,他神色一片清明:“九哥,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如果可以,我可以自個兒了結自個兒,不讓你為難。可我若自個兒了結了,那就是畏罪自殺,你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我不是衝動做的事兒,”他靜靜看著顧九思,“從我做那事的時候開始,我就做好打算了,我不連累你,你若是讓我連累了,我還不如死在路上不回來。”
顧九思沒說話了,他看著麵前的沈明,片刻後,他同旁邊獄卒道:“開一下門。”
這獄卒是他安排的人,獄卒開了門,顧九思道:“你到門口去,我說幾句私下的話。”
獄卒猶豫了片刻,但想著顧九思的身份,還是出了門去,在門口等著。
獄卒才出門片刻,就聽到裡麵傳來沈明的嚎叫聲。
“你這腦子!你這腦子!”
顧九思進了牢房裡,對沈明拳打腳踢,沈明嚎叫著在監獄裡四處逃竄,葉世安葉韻柳玉茹趕緊進去攔著顧九思,顧九思一麵打一麵罵:“你還不如不懂事!還不如什麼都不想!逞你大爺的英雄!我今天把你打死,打死算了!”
“不懂事兒的東西,王家那一家子的命抵得上你嗎?!”
顧九思被另外三個人聯手攔著,卻還是追著沈明作勢要打。旁邊葉世安連連勸阻:“罵罵得了,彆動手,彆動手。”
柳玉茹也是趕緊道:“你冷靜些,要打也回去打,在這兒打出事兒來不行。”
葉韻聽得柳玉茹的話,也道:“他回來時候才被人捅了好幾刀,如今剛養好,真的會打死的。”
聽到這些話,顧九思也打累了,他緩了動作,往床上一坐,喘著粗氣道:“沈明我和你說,我真的是上輩子欠了你。”
“九哥我真的知錯了。”
沈明抱著頭,蹲在一邊,低著頭認錯。
顧九思緩了緩,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體會到了當初顧朗華當初打他的那種心情。
他真的很想提一根木棍打死沈明,就算打不死,把木棍打斷或許也覺得舒服些。
沈明見顧九思不說話,低聲道:“九哥,你真的彆為難。”
“我為難你大爺為難!”
顧九思罵出聲來,葉世安在旁邊看明白了:“所以這個案子,你不打算審?”
“不審。”
顧九思扭頭道:“審什麼審?我回去修黃河去!我就留在黃河不回來了,我和黃河天天待在一起萬古長青。我修完黃河修長江,我修完長江修淮海,我這輩子都不回東都,一輩子修河算了!”
葉韻在旁邊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顧九思冷冷看了她一眼,葉韻趕緊退了一步,躲在了葉世安後麵。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說氣話,忍住了笑,輕咳了一聲,同沈明道:“你自己是打算自己扛了所有事兒,可你九哥怎麼會讓你一個人扛?沈明啊,日後做事兒,你得知道,你身邊人都心裡惦著你,不可能放你不管。你想犧牲容易,可你也得問問旁人難不難過,允不允許。”
“你不是以往山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山匪了,”柳玉茹聲音裡帶了幾分無奈,“你既然來了顧家,便是有個家了。”
沈明沒說話,他蹲在一邊,低著頭,手環著自己,好久不出聲。
葉韻走到沈明邊上去,輕輕踹了踹他,小聲道:“說句話,啞巴了?”
“我知道了,嫂子。”
沈明終於開口,沙啞著,卻是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知道了,九哥,嫂子。”
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了,他有一個家。
顧九思聽到這話,也沒了找沈明岔子的心,他坐在床上,抿了抿唇,終於道:“你最近好好養傷,隻要我不審這個案子,陛下也沒了一定要判你重罪的理由。他應當會派李玉昌主審這個案子,你的情況他清楚,我猜著,你最後不是充軍,便是流放了。”
“嗯。”沈明低著頭,沒有出聲。顧九思接著道:“我會幫你想辦法,儘量充軍到幽州去,到了周大哥地界上,你好好跟著周大哥做事兒。你日後也彆總是衝動想著用蠻力,多讀點書,不喜歡看那些文縐縐的書,兵法什麼的多看看。”
“好。”
沈明沒了往日的活脫勁兒,什麼都說是,什麼都說好,顧九思也沒法罵了。
幾個人閒聊了一會兒後,顧九思走出門去,到了門口,同葉世安道:“你從你家拿些兵法的書來,扔給他看,彆在牢裡就過得像養老一樣,什麼都不學了。”
葉世安點點頭,隨後道:“你推掉陛下的,不止是主審滎陽案的機會吧?”
顧九思沉默了片刻,許久後,他才道:“陛下本想讓我當此次科考的主考官。”
葉世安愣了愣,片刻後,他終於歎息出聲:“九思。”
顧九思轉頭看他,葉世安笑了笑:“願你我幾人兄弟,能永如今日。”
“嗯?”顧九思有些不明白,葉世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道,“你放心,若我是你,也會如此。”
聽到這話,顧九思也笑了。
他拍了拍葉世安的肩,隻能道:“我真的是上輩子欠了他,我覺得養個兒子,也就這樣了。”
說著,他有些難過:“真的,”他同葉世安感慨,“我感覺自己年紀輕輕,就養了個叛逆兒子。我爹當年的心情,我真的已經提前感受到了。”
“什麼心情?”
旁邊柳玉茹笑著插嘴,顧九思歎了口氣:“就是想打死他,非常想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