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之後, 顧九思在範軒的默許下,又多呆了些時日。他同周高朗、江河、張玨等人一起, 陪同著吏部安排好了此次選□□的人的去處, 而後顧九思又去東宮拜見了範玉幾次。
在太子這個位置上磨了許久, 或許也是範軒訓斥得多了,相比過去,範玉收斂了許多性子,雖然仍舊看著傲慢了些,但至少麵子上也是給了人的。
範玉知道顧九思是如今範軒的寵臣, 也知道顧九思是範軒交給他日後輔佐他的人,因此他雖然不喜歡顧九思,但也是強撐著麵子,每次顧九思過去,都還陪顧九思說幾句話。
顧九思同周高朗這些人不同, 他與範玉同齡, 又愛玩,每次去見範玉,他都要搜羅些有意思的東西,放低身段過去,撿著好話給範玉聽, 於是多見了幾麵,範玉反而有些喜歡起顧九思來。
有一次顧九思提了一隻鸚鵡給範玉送過去,恰巧遇到葉世安給範玉講學,下人提了鸚鵡進來, 範玉眼睛落在鸚鵡身上就不能動了,葉世安皺了皺眉頭,同提著鸚鵡的奴仆道:“哪兒弄來的東西?這時候提進來做什麼?”
“是顧大人送過來的,”奴仆趕緊跪了下來,解釋著道,“奴才便提進來,給殿下瞧瞧。”
話剛說完,鸚鵡就叫了起來,高興道:“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一聽這話,範玉“噗嗤”就笑了出來,葉世安臉色有些難看,正經道:“正在講學,什麼畜生玩意兒也弄上來,拿下去!”
奴才聽到葉世安叱罵,趕緊將鸚鵡提了下去,這一罵打了範玉的臉,範玉當下便有了脾氣,但之前他與葉世安衝突得多,也被範軒訓斥得多,他也就忍了下去,沒有多說。葉世安罵完了鸚鵡,又覺得這樣太不給顧九思麵子,隻能僵著聲道:“顧大人送這鸚鵡給殿下,是為了提醒殿下,若要對得起彆人的誇讚,需得好生學習功課,配得上的才叫誇讚,配不上的好話,便是諷刺了。”
範玉聽著葉世安的話,頓時心頭火氣,他知道葉世安是為顧九思說話,但他一時竟覺得,葉世安說得也不錯。
他知道自己不學無術,成日被葉世安這些清流世家鄙視。這些人天天逼著範軒重新立後生子,就是因為瞧不起他。今日葉世安已算是克製,不過也是看在顧九思的麵上。一想到這一點,好不容易對顧九思生出的幾分好感,頓時又消了下去。
範玉扭過頭去,沒有多說,他敲著桌子,不耐煩道:“葉大人,繼續講學吧。”
葉世安見他的態度,頓時也臉色難看了許多,隻是範玉沒有頂嘴,他也不好多說,隻能就著之前的話,將課繼續講了下去。
等下學之後,葉世安立刻去找了顧九思。
已經是接近春節的時候,顧九思在家裡忙著貼春聯。葉世安氣勢洶洶進來,顧九思還踩在凳子上點著腳尖在貼春聯。
“顧九思,”葉世安衝過去,有些焦急道,“你給我下來。”
顧九思貼著春聯沒回頭,嘴裡叼了根沾著漿糊的木棒,含糊不清道:“有話就說。”
“我問你,你好端端給太子送鸚鵡做什麼?”葉世安焦急道,“他本就貪玩你不是不知道,你還送這些東西給他,你讓他如何放下心思來讀書?”
顧九思沒說話,他把春聯粘好,才慢吞吞道:“你說得有意思了,”顧九思拍著手從凳子上下來,“他不讀書,是他不樂意讀,彆把事兒賴在鸚鵡身上。”
“你還有理了?”
葉世安有些生氣:“你可知我為了教他讀書費了多少力氣?”
“世安啊,”顧九思從旁邊人手裡拿了帕子,領著葉世安往書房走,一麵走一麵擦著手,歎息著道,“你得想開點。”
“想開什麼?”葉世安皺起眉頭,有些不明白,兩人走進了書房,顧九思關上門,讓葉世安坐下來,他給葉世安倒了茶,慢慢道,“你得想明白,太子殿下,該是什麼人。”
“什麼叫該是什麼人?”葉世安還是聽不懂,顧九思慢條斯理喝了口茶,平和道,“你打算讓他當一個盛世明君嗎?”
“不可能。”葉世安教範玉也有了時間,對範玉了解得透徹,顧九思一開口,他斷然否決。
顧九思接著又道:“那你這麼費心叫他什麼聖賢之書做什麼?”
這話把葉世安問愣了,顧九思看著葉世安,歎息出聲:“世安,同你說句明白話,陛下如今身體不好,你是太子的老師,你心裡得明白太子日後要做什麼,才決定好怎麼教。你看陛下的布置,是希望你把太子教成一代英才的嗎?就如今的形式,太子最好不要太有想法,也不要太有才華。日後有什麼事,是大夥做不了的呢?太子隻要好好當著皇帝,多納幾個妃子,多生幾個孩子,不要管太多,他愛做什麼做什麼,這就夠了。所以什麼四書五經資治通鑒這些你都不需要教,你隻要好好哄著他,”顧九思靠近葉世安,輕聲道,“讓他覺得你好,尊敬你,同你有幾分感情,聽你的話,那就夠了。”
這話讓葉世安有些發蒙。
顧九思收回身子,喝了口茶,隨後道:“明夜除夕,你家大業大,怕是不會同我們一起過了。今年沈明和周大哥也不在,”顧九思舉起杯子,溫和道,“我先祝你,新年大吉。”
顧九思的話衝擊了葉世安,他出門的時候,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柳玉茹走出門去時候遇到他,見葉世安的模樣,她不由得有些疑惑,進了屋裡來,看見顧九思一身常服在家裡瞎晃悠,不由得道:“你同葉大哥說了什麼,他走的時候看上去不大好。”
顧九思擺了擺手:“沒事兒,正常。”
說著,顧九思把葉世安來尋他的話粗粗一說,柳玉茹聽了,不免笑了:“葉大哥是這麼個規矩的脾氣,你說這些話,他怕是得緩好一陣了。”
“他隻是規矩,不是傻。”顧九思雙手背在身後,笑著道,“他心裡會明白。”
說著,顧九思上下打量了一下換了套衣服正在化妝的柳玉茹,靠在門柱邊道:“你這是做什麼去?”
“明日除夕放假,我晚上訂了館子,帶著店裡的人去下館子。”
柳玉茹說著,頗有些高興,扭頭看了顧九思一樣道:“你去麼?”
“去呀。”顧九思立刻站直了身子,端正道,“這種場合,我必須在。”
“不過你去不好吧……”柳玉茹聽顧九思真要去,頓時有些猶豫,“你如今官大了……”
“官大怎麼了?”顧九思聽到這話立刻急了,“官大了,連頓飯都去不得,都要被你嫌棄了?”
說著,顧九思撅起嘴來,似乎是不開心道:“不行,我得去,我要去露露臉,讓大家知道我的地位。”
柳玉茹聽到這話,挑了眉,有些好奇道:“什麼地位?”
“我老板夫的地位啊。”顧九思立刻回道,“免得一些不長眼的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你胡說八道什麼呀。”柳玉茹哭笑不得,“我都嫁了人的,還有誰把主意打我身上?”
“那可不見得,”顧九思一本正經圍著坐在梳妝台邊上的柳玉茹打著轉,誇張比劃著道,“你看看,你長得這麼好看,脾氣這麼好,人還這麼有錢,這牡丹花下死,有錢鬼推磨,就算你嫁了人,也擋不住美色和金錢的誘惑啊。”
說著,顧九思半蹲在柳玉茹身邊,將臉搭在柳玉茹腿上,眨巴著眼睛看著柳玉茹:“人家說女人有錢就變壞,你不是變壞了,想瞞著我吧?”
“瞞你個鬼,”柳玉茹戳了顧九思腦門一下,忍不住笑道,“你要去便去,不過可彆胡鬨,砸我的場子。”
“好嘞!”
顧九思高興跳起來,跑到衣櫃麵前開始翻著衣服道:“現在就要走了是吧?你瞧瞧我穿哪件衣服合適些?不能太素淨,我得去撐場子,也不能太花哨,顯得不端莊……”
柳玉茹笑著看著顧九思在一旁嘀嘀咕咕選衣服,整個人樂得不行,等到最後,顧九思選了一套紅色繡金線的長袍,然後逼著柳玉茹也去換了一套紅色金線繡秋菊的長裙,兩個人往鏡子麵前一站,紅燦燦一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衣服是搭配著來的。
柳玉茹很少穿這樣的衣服,她看著鏡子裡幾乎要融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由得有些羞怯,小聲道:“還是換了吧,太張揚了些。”
說著,她便要轉身去換衣服,卻被顧九思一把攬在懷裡,顧九思看著鏡子裡的兩個人,下巴放在柳玉茹身上,溫和道:“我瞧著正好,你這麼穿,冬天都不冷了。”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說這話,看著鏡子裡的兩個人,內心鼓起了幾分勇氣,竟也想試一試這顧九思慣用的顏色。於是沒有說話,讓顧九思抱著,顧九思抱了一會兒後,從旁邊抽了一隻金蝴蝶鑲珠步搖,插在柳玉茹發間,端詳了片刻,握住柳玉茹的手,高興道:“就這樣罷。”
說完之後,顧九思便拉著她往外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被顧九思拉著,柳玉茹那份羞澀和焦慮竟是少了許多。顧九思走在前麵,她跟在後麵,他大搖大擺開著道,她就低著跟著。
旁邊的人都被這兩個人吸引了目光,不由得都看了過來,靠得近的,低頭叫著柳玉茹和顧九思:“公子,少夫人。”
顧九思高興點點頭,而柳玉茹隻能低著頭,尷尬應著聲。
走了一會兒,顧九思便察覺柳玉茹尷尬,他停下步子,轉頭看向柳玉茹,皺眉道:“你是不是覺得不好意思?”
柳玉茹聽了這話,低著頭,小聲道:“也……無妨。”
無妨便就是了,顧九思想了想,隨後笑起來:“我想出一個辦法來。”
柳玉茹有些疑惑,她抬起頭來,看著顧九思,有些茫然顧九思想出了什麼好辦法,然而就在她抬頭之後,顧九思卻是燦然一下,猛地伸出手,就將柳玉茹一把抱了起來,柳玉茹驚叫出聲,一下摟住顧九思脖子,顧九思抱著她,便往外狂奔了出去。
柳玉茹反應過來後,趕緊道:“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顧九思卻是不放,隻是道:“快,把臉埋進來,你就不尷尬了!”
“什麼歪理!”
柳玉茹哭笑不得,顧九思抱著她小跑到了門口,將人往馬車裡一放,隨後自己躲了進去,同車夫道:“趕緊走!你家少夫人尷尬呢!”
車夫笑嗬嗬駕了馬車,柳玉茹坐在位置上,抿了唇不說話,扭頭不看顧九思。顧九思湊過頭去,笑著道:“怎麼樣,不尷尬了吧?”
“你離我遠點,”柳玉茹瞪了他一眼,將自己被他壓著的裙子扯了過來,不高興道,“什麼歪主意,怕是你自個兒想出風頭吧?”
“這不是出風頭,”顧九思笑著道,“這是以毒攻毒。你不是覺得尷尬嗎,我讓你再尷尬些,等會兒下了馬車,我拉著你走,你就不覺得尷尬了。”
這一番理論算得上是胡說八道,可柳玉茹卻驚奇覺得他竟然說得還有幾分道理。她故作生氣不搭理他,顧九思就湊過來,一會兒叫她娘子,一會兒叫她媳婦兒,一會兒叫她心肝,一會兒叫她寶貝。
嘴抹了蜜一般換著法逗弄她,直到最後,柳玉茹繃不住笑出聲來,才終於道:“我不同你鬨了,日後不準這樣。”
“你若當真不準,”顧九思握著她的手,摸著上麵的染了顏色的指甲,用清朗的聲小聲道,“跳下去便是了。”
“我可舍不得讓你當真不高興。”
說著,顧九思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笑眯眯道:“我可靠著哄著您開心吃飯呢,你說是吧,柳老板?”
柳玉茹將手抽出來,輕輕“呸”了一聲,低聲道:“油嘴滑舌。”
顧九思笑著沒接話,帶了風流的桃花眼注視著柳玉茹,放柔了聲音:“我油嘴滑舌,不也是想讓您喜歡嗎?您倒說說,您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那聲音與顧九思平日的聲音不同,清朗中無端端生出了幾分獨屬於男人的喑啞,合著放緩的語調,讓人不禁想起春日裡大片大片盛開的桃花,如火一般,一點便遍野成山的燃燒開去。
柳玉茹覺得心跳有些快,她故作鎮定,扭頭看著窗外,偏偏顧九思卻還伸出手來,半蹲到柳玉茹身前,拉過她的手來。
柳玉茹被逼著扭頭看他,顧九思注視著她,緩慢又優雅的吻上她的手背,低啞道:“喜不喜歡我?”
柳玉茹沒說話,她慣來自持的人,麵對著喜歡的人這樣,還是慌張無措。
可對著顧九思帶著笑意一切儘在掌握中的眼,她又有了幾分不甘心。過了片刻後,她抿了抿唇,卻是抽了手,從袖子裡拿出了一疊銀票來,塞在顧九思手裡,僵著聲道:“還可以吧。”
顧九思拿著一疊銀票有些錯愕,柳玉茹卻是高興了,她壓著唇角的笑意,扭過頭去,輕咳了一聲道:“我挺喜歡你的,這個是賞你的。”
顧九思緩過神來了,他拿著一疊銀票,想了片刻後,他默默收了銀票,隨後抬頭看著柳玉茹,認真道:“這麼多銀子,看來晚上我得好好服侍才對得起這個價。”
柳玉茹身子僵了僵,好在外麵車夫叫道:“公子,夫人,到了。”
柳玉茹如蒙大赦,趕緊往外走去:“到了到了,不胡鬨了。”
說著,柳玉茹便下了馬車,顧九思跟在後麵,笑得春風滿麵。
芸芸和葉韻站在門口招呼著人,柳玉茹匆匆走過來,同她們隻是稍稍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走了進去,反而是顧九思慢悠悠走過來,同她們行了個禮。芸芸見著這個景象便笑了,含著笑道:“大人可是又欺負我們東家了?”
“那他可慘了。”葉韻在旁邊添了話,笑著道,“玉茹可是個記仇的。”
顧九思低低笑了,看了看往來的人,詢問道:“二位還不進去?”
“人還沒來齊,”芸芸手裡抱著暖爐,“你們先進去吧,我和葉掌櫃是管事兒的,得在這裡招呼人呢。”
顧九思行了個禮,便往裡去了。
進門之後,顧九思入眼便是熱熱鬨鬨的男男女女,他們穿得樸素,但無論男女,麵上都洋溢著在外少見的高興。這種高興與普通的高興不同,你能明顯看到這個人笑著的時候,他挺直了腰背,眼裡帶著對未來的期許。
顧九思站在人群中,他突然希望,有朝一日,整個大夏,都能是這番模樣。
他稍微站了站,印紅便折了回來,同顧九思道:“姑爺,夫人在上麵等著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