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笑了笑,朝著旁邊同他打招呼的人點了點頭,便往上走去。
這酒樓一共四層,全都被柳玉茹包了下來,在東都的員工都被她請了過來,根據職位坐在不同的位置。
最頂層的雅閣隻有一間,顧九思進門後,發現雅閣裡已經坐滿了人,桌子圍成一圈,中間留了一大塊空地。
房間裡應當有幾十人,與其他商鋪裡基本都是男人的局麵不同,這裡麵做著許多女人,有年輕有老,柳玉茹坐在正上方,顧九思進門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那些人的都是柳玉茹後來的員工,有許多沒見過顧九思的,目光裡帶著好奇和打量。
顧九思笑著繞過人群,走到了柳玉茹身邊來,柳玉茹拉了顧九思的手,仿佛是和娘家人一般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夫君了,他姓顧,大家叫他……”
說著,柳玉茹頓住了,一時竟也找不到一個好的叫法來。
要是放在其他鋪子裡,東家的伴侶,要麼叫夫人,要麼叫老板娘,可她是個女人,叫老爺顯得顧九思老,叫大人仿佛又把顧九思的官職扯了進來,叫……
“叫公子吧。”
顧九思替她解圍,笑著舉了杯:“在下顧九思,字成玨。外麵年紀比我小的,叫我九哥,差不多年紀的,賞個薄麵叫我九爺,年長的長輩,叫我公子或者小九,都可以。在座有許多與我都是第一次見麵,這一年來,多謝各位替內子操持生意,顧某在這裡先敬各位一杯,以作謝意。”
顧九思說著,大大方方喝了一杯,然後將酒杯翻過來,不漏一滴,以示敬意。
這一杯酒端的是生意場上的做派,沒有半分扭捏,所有人頓時放開來,籌光交錯,你來我往,氣氛頓時熱鬨起來。
柳玉茹本也不大能喝酒,加上懷了孕,更是被顧九思攔著,滴酒不沾。但顧九思也給麵子,敬柳玉茹的酒,都進了他的肚子。
芸芸和葉韻回來的時候,整個屋中十分熱鬨,兩人都有些呆了,葉韻坐到柳玉茹旁邊,看著顧九思拉著一個來給他敬酒的大爺胡侃,她湊到柳玉茹耳邊,低聲道:“今個兒真熱鬨,我從來沒見過咱們鋪子裡這麼熱鬨過。”
柳玉茹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一眼旁邊喝著酒話異常多的顧九思,小聲道:“他呀,在哪兒都熱鬨。”
葉韻看了顧九思一眼,又看了柳玉茹一眼,隨後搖搖頭道:“當真與你差彆大得很。”
柳玉茹笑而不語,將手放在肚子上,沒有出聲。
酒過半巡,印紅端了匣子上來,同柳玉茹道:“夫人,到發紅包的時候了。”
柳玉茹聽到提醒,便聽到外麵的起哄聲。柳玉茹點點頭,顧九思扶著她起身來,便走了出去。
她走到門外,從四樓往下看過去,整個酒樓裡站滿了人,所有人都看著她。
酒後的氣氛洋溢著興高采烈,柳玉茹一一打量過每個人的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有了這麼多員工,有了這麼多產業,她慣來知道一個人的成功會給自己帶來一種無法言說的成就感,可卻不知道的是,除了成就感之外,它還能帶來一種無法言說的,對於生命的滿足和踏實。
柳玉茹本來準備了很多話,可是當看著這些人仰望著她的時候,她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想了想,她揮了揮手道:“什麼也不說了,發錢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笑起來,然而在大笑之後,一個大漢大聲道:“東家,從來沒聽您說過什麼,還說點吧!”
“是呀,”芸芸站在一邊,接著道,“就算說個新年好,也當說點什麼的呀。大家好不容易聚下來吃頓飯,您也彆太害羞啊。”
聽到這話,柳玉茹有些無奈笑了,她隻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她看了一眼所有人,慢慢道:“那我就隨便說點吧。今天我們一共來了二百三十七人,都是花容和神仙香的夥計,在座各位,每人平均每月八兩銀子,最低二兩,最高一月可達百兩。這個數目,玉茹不管說比其他商家都好,可卻也不算差了,是吧?”
“是。”下麵傳來一片響應聲,柳玉茹笑了笑,接著道,“可這隻是我們的開始。這是花容過的第二個年,神仙香過的第一個年,今年我在十三州各地,一共鋪設了三十二家花容,七家神仙香,因為運輸成本昂貴,我建立了商隊,在明年,黃河修好,汴渠會打通連接到淮河,到時候,我們和揚州、幽州,便再也不遙遠,神仙香的成本會減少至少一半,而花容的成本也會降低至少三成。我早在幽州購買了沃土,也會在明年計劃在黃河一帶買下土地,用以種植適合的糧食。不出三年,我們就會成為成本最低、質量最好的商家,我們會有最好的貨,最便宜的價格。那個時候,你們會有更高的酬勞,更多陪伴家人的時間,更好的人生。”
柳玉茹說著,她頓了頓,她看著燈火下一雙雙眼睛,那些滿是希望和期待的眼神,她明明沒喝酒,卻有了一種莫名上頭的感覺,她感覺熱血沸騰,她忍不住開口:“這些,是我十八年來做過的,最讓我驕傲的事。說句實話,我看到在座各位,有這麼多姑娘站在這裡,我覺得特彆高興。”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樣的感覺,當我們走出來,當我們擁有了錢,當我們用自己的才能、努力去獲得認可,我們的人生與過往,就不一樣了。”
“我們可以做出選擇了。”
柳玉茹說出這句話,許多姑娘聽著,悄無聲息紅了眼眶。
顧九思感覺到柳玉茹情緒的起伏,他走到柳玉茹身邊,輕輕握住柳玉茹的手。
溫暖讓柳玉茹緩過神來,她回頭看了顧九思一樣,她深吸了一口氣,稍稍收斂了情緒,轉頭笑道:“看我,說多了,來來來,明日就是除夕,今日我先提前給大家發個紅包,祝大家新年大吉,明年我們柳氏商行旗下所有生意,都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整個房屋中爆發出大家的祝賀聲,印紅端著紅包,葉韻和芸芸跟在柳玉茹身後,顧九思扶著柳玉茹,一行人往下走去,柳玉茹一個一個將紅包發下去,拿到紅包的人趁著機會,和柳玉茹說幾句他們一直想說的話。
柳玉茹靜靜聽著,她不斷聽著有人同她說著謝謝,或哽咽或歡喜。
她知道她這裡有姑娘是逃婚跑出來的,也知道這裡有姑娘為了養活家裡人,差點去了青樓。
她聽著眾人的感激,一一發完了所有人的紅包。
然後所有人舉杯對飲,來到了除夕這一日。
柳玉茹本該同他們鬨一夜的,但她懷著孕,便在發完紅包,說完最後的祝詞之後,與雅閣裡的人最後告彆了一番,然後同已經有些醉了的顧九思一起離開。
顧九思雖然喝了許多酒,但他在照顧柳玉茹這件事上十分清醒,他上了馬車,鋪好了墊子,才扶著柳玉茹坐下來。
等柳玉茹坐下來後,他坐在一邊,看著柳玉茹一個勁兒的笑。
柳玉茹察覺他的目光,轉頭看他:“你笑什麼?”
顧九思低下頭,他拉住柳玉茹的手,低聲道:“玉茹,你好厲害。”
“嗯?”
“我以前,以前覺得,”顧九思說話有些說不清楚,斷斷續續開著口,“覺得這個世界,得當官,才能幫著百姓。可你好厲害,你沒當官,但你做到的,比我做到的,好很多。”
“你給他們錢,給他們能力,你養活了好多人,救了好多人……”
顧九思說著,將頭靠在她身上,抱住她,含糊道:“我覺得你好厲害呀,還好,還好我娘……我娘幫我把你娶回來了……”
“不然我都配不上你,娶不到你了。”
柳玉茹聽著,忍不住笑了:“是我配不上你才對。”
她拉過他一隻手,與他交握在一起,垂下眼眸道:“你想想,如今多少姑娘等著嫁你呀?”
顧九思有些茫然睜眼,片刻後,他抱緊了柳玉茹,仿佛怕柳玉茹跑了一般,低聲道:“可是我隻喜歡你呀。”
柳玉茹被這直白又幼稚的話逗得笑出聲來,但顧九思卻還是緊緊抱著他,認真道:“你也要一直喜歡我,不要搭理其他人,尤其是洛子商。”
“好好好,”柳玉茹忙道,“我不搭理他,我隻賺他的錢,好不好?”
顧九思聽到這話,心滿意足了。
顧九思一路抱著柳玉茹回去,等到了顧家,他也一路抱著不放,柳玉茹將他扯不下來,旁人誰來扯他就踹誰,說人家要搶他的寶貝。
柳玉茹不想鬨醒江柔和顧朗華,隻能給他抱著,將他帶到了屋中。
顧九思抱著柳玉茹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清晨,他們還沒醒過來,就聽外麵傳來傳來通報,說是秦婉之來看他們了。
顧九思和柳玉茹忙驚醒起來,兩人慌慌張張穿上衣服,才到正堂去,看見正在正堂等著他們的秦婉之。
出來的時候,秦婉之坐在位置上,她穿著緋色長袍,袍子下的小腹有著明顯的起伏,顧九思和柳玉茹愣了愣,秦婉之撐著自己的肚子站起來,顧九思這才反應過來,忙道:“嫂子先坐下,彆累著自己。”
秦婉之笑了笑,溫和道:“哪兒這麼容易累?”
說著,秦婉之指了指旁邊的盒子,同顧九思道:“你大哥從幽州寄過來的禮物,讓我交給你,昨個兒才到的,我算著就當個新年禮物,今天送了過來。”
“這樣的事兒,讓下人送過來就好,”柳玉茹走到秦婉之邊上,扶著秦婉之坐下來道,“你懷著身孕,怎麼還勞你親自跑一趟?”
“許久沒見你們了,”秦婉之笑了笑,“在家裡也煩悶,便同婆婆說了一聲,出來走走。”
聽到這話,顧九思和柳玉茹對視一眼。
周燁的母親對周燁態度一向不太好,秦婉之日子自然也好過不到哪裡去。按理說,秦婉之如果能跟著周燁去幽州,天高皇帝遠,自然是過得最好的。但是周燁任幽州留守,如今手握幽州大軍,因範軒就是幽州節度使出身,他上任之後,便下令要求所有邊關武將必須有家眷被扣押在東都。周燁沒有孩子,秦婉之隻能呆在東都,一直到秦婉之生了孩子,至少留一個孩子在東都,她才能去找周燁。
而在此期間,秦婉之隻能和周夫人在一起兩看相厭。
柳玉茹稍稍一想,便明白秦婉之很少來看望他們的原因,應當就是周夫人不允許。她心中歎息,也不好過問,坐到秦婉之對麵,看了看她的肚子道:“你懷孕這事兒也不早告訴我們,看肚子應當也有六個月了吧?”
“快七個月了。”秦婉之笑了笑,“你們走了之後才發現的,這麼點事兒,我也不好專門寫信通知你們不是?”
說著,秦婉之上下看了一眼柳玉茹,卻是道:“你們還沒動靜?”
“有了有了,”顧九思趕緊獻寶一般插嘴道,“三個多月了!”
“你出門幫著貼對聯去。”
柳玉茹瞪了顧九思一眼,顧九思縮了縮腦袋,似是怕了柳玉茹一般,趕緊道:“昨個兒貼了。”
“昨個兒貼的是內院,”柳玉茹立刻反駁道,“大門都等著今天貼,快去。”
顧九思被柳玉茹趕走了,柳玉茹才得和秦婉之好好說話。兩人其實算不上熟悉,但秦婉之許久沒同人說話,而柳玉茹看在周燁份上,好好應答著,倒也說了許久。
等說到午時,秦婉之看了看天色,隨後道:“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婆婆又要多話。”
柳玉茹不敢乾預彆人家事,隻能勸道:“等過些年生了孩子,你便可以同周大哥一起在幽州好好生活了。”
聽到這話,秦婉之苦澀笑了笑,低頭道:“隻能等著了,不過我倒是希望,什麼時候公公能想開些,讓夫君回來東都才好。”
人人都知道周燁是被周高朗趕出東都的,不然以當初周燁的身份和功勞,怎麼也能在東都謀一個大官。安安穩穩呆在東都享受繁華,不必到幽州那種苦寒之地賣命得好?
柳玉茹聽出秦婉之話中的埋怨,她沉默了片刻,隻能道:“放心吧,總有這麼一日,如果對周大哥好,九思也會想辦法的。”
得了這句話,秦婉之終於笑起來,柳玉茹也算是明白秦婉之的來意。
柳玉茹送著秦婉之出去,顧九思貼完對聯回來,看見柳玉茹愁眉不展,不由得道:“你們說什麼了,你滿臉不高興?”
“說了些周大哥的事。”
柳玉茹頗為憂慮道:“嫂子過得太難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的心也沉下來,他想了想,終於道:“熬一熬吧。”
柳玉茹有些不明白,顧九思慢慢道:“隻要是事情,總會有一個結果。是嫂子去幽州,還是大哥回東都,熬過這幾年,便有結果了。”
“周大人也太狠心了些。”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的話,忍不住歎息出聲:“雖然周大哥不是他親生兒子,也不至於防範至此啊。”
聽到這話,顧九思忍不住笑了。
“周大人和陛下,都是下棋的好手。”
“嗯?”
柳玉茹不明白,顧九思轉頭看向宮城的方向,慢慢道:“會下棋的人,任何一顆棋子,都不會白白落下。”
“所以你放心,”顧九思神色悠遠,“收官之時,便會知道,這一步棋走出來,是做什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