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抓到了!”次日一早,趙紅笑意盈盈地到賀岱嶽家報喜,肥肥的天麻抓到了肥肥的老鼠,“那老鼠咚大一個,被你們家天麻咬著脖子吱哇亂叫,哎喲,看得我心驚肉跳的。”
事實證明,肥肥的體型並不影響天麻的敏捷,趙紅看到老鼠,先是嚇了一跳,隨即痛快地直拍大腿。他們家一家大小節衣縮食,個個瘦巴巴的,老鼠反而過得比人滋潤,如今命喪貓口,讓她如何不痛快。
“抓到了就好。”潘中菊跟著高興,家裡許久沒見到老鼠出沒了,借出天麻前潘中菊也懸著心,怕天麻抓不到老鼠讓趙紅失望。
趙紅在門縫裡瞅著天麻把抓到的老鼠吃了,許是老鼠的個頭太大,給天麻吃撐了,抓完睡了一整晚,早上趙紅進廚房做飯,它才慢悠悠地挪了個窩。
毛茸茸肥嘟嘟的一團,誰看了不喜歡,趙紅沒忍住摸了摸天麻的背脊,油光水滑的毛發手感極好,肚子上軟乎乎的白毛伴著呼吸起起伏伏,令趙紅有瞬間覺得家裡養個貓似乎確實挺不錯的。
但這個想法很快敗給了現實,鍋裡紅薯多白米少的稀飯喚醒了趙紅的理智,一家過苦日子的人,拿什麼養貓。
家裡不止一隻老鼠,趙紅來除了報喜,另外又續了兩天:“我要讓那些老鼠知道厲害,最好一輩子彆進我們家。”
“成。”潘中菊將賀岱嶽遺漏的貓窩貓食盆遞給了趙紅,“缺了口的碗是給它喝水的,你放在貓窩邊上,每天添點水,其他不用管。”
以天麻抓老鼠的本事,是不會餓著它自己的,趙紅隻需防著它鑽灶孔,潘中菊可不想白白淨淨的貓借出去,後麵還回來一隻臟兮兮的灰耗子。
借貓連帶著家當的天麻是十裡八村的獨一份,趙紅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向潘中菊保證會把天麻照顧妥當,不讓它掉一根毫毛。
睡在廚房柴堆上的天麻熟練地鑽進了它暖和的貓窩,喂水的活兒被趙紅家的幾個孩子搶去了,愛玩的孩子尋找到了新的樂趣,他們蹲守著貓窩,天麻換個睡覺的姿勢都能讓他們發出陣陣歡呼。
沉寂了三個多月的天麻再次一戰成名,往日充滿了小孩們嬉鬨聲的院子變得安靜了許多,他們探著腦袋在趙紅家門外徘徊,央求著進屋瞧瞧天麻。
家長出門開會,擔任了看家任務的王小旺板著臉搖頭:“不行,貓貓在裡麵抓老鼠,我媽說不能讓你們進去。”
“王小旺,你讓我看一眼嘛,我請你吃冰糖。”平日裡跟王小旺玩得好的小孩伸手,掌心裡躺著粒被體溫融化了的冰糖,表麵沾著小孩手上的泥垢。
王小旺咽了口口水,眼神猶豫:“我媽曉得了要揍我的。”
因為王二的病,王小旺一年到頭吃糖次數屈指可數,饞是他的本能,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抗拒本能,著實有些為難他了。
“你笨啊,我們悄悄看一眼,不讓你媽曉得不就行了嗎?”小孩往前兩步,融化的冰糖離得更近了,王小旺幾乎能聞到融化糖液甜蜜的味道。
“那好吧,隻能看一眼啊。”王小旺唰地抓走冰糖,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裡,舔舔沾了糖液的手指,把門敞了一道縫,讓他們偷偷摸摸地鑽進去。
關好大門,王小旺領著他們往廚房走,加上他一共四個小孩,背著大人乾壞事的刺激感令他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全程躡手躡腳的,不敢弄出絲毫異響。
貓窩緊挨著牆,廚房潮濕,趙紅特意選了個乾燥的地方,王小旺環視一圈,拴貓的繩子一頭在牆麵的木樁上,一頭延伸至貓窩。
“噓。”王小旺豎起食指,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兀然對上一雙圓溜溜的貓眼。
貓的感官何其靈敏,在小孩們靠近廚房前天麻便醒了,它瞪著眼睛警惕地盯著王小旺身後三個毛手毛腳的小孩,四爪用力,臥著的上半身緩緩抬起。
“好了,你們看過了,走吧。”王小旺作勢放下簾子,遞糖的小孩一把攔住他,稱他們沒看夠。
“你不是說它能抓老鼠嗎,讓它抓一個試試。”一個小孩往貓窩湊了湊,天麻蹭地從貓窩竄了出來。
王小旺心裡一慌,幾個小孩亂作一團,追著天麻試圖抓住它,受繩索的限製,天麻活動的範圍不斷縮小。
“我抓住它了!”一個小孩拉住繩子使勁一扯,天麻繃著身子被拖拽著後退,背上的長毛豎起,厲聲嘶叫。
王小旺急得不行,撥著玩伴的手讓他鬆開:“你扯痛它了,快放手!”
“哎呀,我又沒打它,是它自己不聽話。”小孩不肯鬆手,繩子緊緊拉成一條線,他興奮得臉頰發紅,指揮左右兩個小孩上去將天麻按住。
阻止無果,王小旺急出了哭腔,眼角餘光掃到案板上的菜刀,他一把抓過,撞開左邊的小孩,斬斷了天麻脖子上的套繩。
得到自由的天麻凶狠地咬在了右邊小孩的袖口上,生生撕破了棉布,小孩驚恐鬆手,天麻嘴角掛著棉花,衝向了扯繩子的小孩。
天麻的尖牙利齒嚇得小孩哭爹喊娘,他連忙轉身往外跑,一腳踢到廚房的門檻,嘭地摔了個大馬趴。掌心與膝蓋火辣辣的疼,等他從地上爬起來,廚房裡哪還有天麻的影子。
王小旺滿屋喚著天麻,床底牆角找遍了,均一無所獲。
完了完了,他把天麻弄丟了,王小旺哭得撕心裂肺:“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摸,把貓嚇跑了!”
王小旺哭著和對方扭打在一起,他年紀小,本來不是對方的對手,但小孩那一跤摔得厲害,戰鬥力大減,在王小旺手下落了下風。
剩下兩個小孩見勢不對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等王小旺停下,方囁喏著說要不要先把貓找回來。
找,當然要找,想到貓丟了的後果,王小旺屁股隱隱作痛,他媽會打死他的!
於是四個小孩開始以屋子為起點向周圍擴散,掛了彩的小孩抹著眼淚:“嗚嗚嗚,我不該來看貓的,哇,媽媽——”
他哭得直打嗝,王小旺聽得眼淚吧嗒吧嗒掉,跟著小聲啜泣。
四
個小孩哭了兩個,他們翻完院子翻路上的草叢,翻完草叢翻屋後的小坡,累得腳酸腿軟口乾舌燥,愣是沒看見一根貓毛。
咋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小旺默不作聲,袖子被天麻咬破的小孩捂著往外鑽的棉花:“我們去找大人吧,不然時間長了,貓跑遠了。()”
要找大人嗎?王小旺皺巴著臉,對天麻的壓過了被趙紅揍的害怕,垂頭喪氣的去了老院子。
老院子的飼養員選拔大會進行得如火如荼,賀岱嶽上台講了規則,接下來由有競爭意向的婦女們逐一發言。
飼養員的工分按六分一天記,跟養牛一樣,放牛割草的活兒能交給家裡的孩子,不耽擱下地,所以養牛的工分算額外收獲。
養殖場的飼養員工作則沒那麼清閒,八隻豬崽每天消耗的豬草不是一丁半點,並且賀岱嶽要求豬圈一日清掃兩次,必須保持養殖場內部的清潔,所有事情忙活完,一天也過得差不多了。
而正常下地,女性一般能掙七八個工分,男性掙九個,滿工分十個,因此參加飼養員競選的多為五十來歲,上了一定年紀,掙不了七八個公分的中年婦女。
楊二奶奶在台下糾結,養個豬那麼麻煩,養不好甚至倒扣工分,她原先打著占便宜的想法指望兒媳婦當飼養員,如今一合計,似乎不怎麼劃算了。
兒媳婦是掙工分的壯勞力,不能被六公分一天的飼養員綁著,楊二奶奶轉著眼珠子,待台上的人講完,嚷嚷著站起身。
楊二奶奶占便宜的心不死,既然兒媳婦當飼養員不劃算,那她當好了。
我來!?()_[(()”楊二奶奶踏著碎步子上台,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楊二爺他們統統活見鬼似的望著她。
天上下紅雨了,好吃懶做的楊二奶奶要競爭飼養員啦!
楊二奶奶拿起擴音的大喇叭,尖利的嗓音炸響在眾人耳邊:“我陳大花活了五十多年,給老楊家生了六個兒子,全部養活了,養豬指定沒問題——”
兩輩子以來,褚歸第一次聽到楊二奶奶的本名,陳大花。
台上陳大花滔滔不絕地講著她是怎樣把六個兒子拉扯大的,台下陳大勇六兄弟臊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們的臉讓親媽丟儘了。
“咳咳。”楊桂平看不下去了,“我們競選的是養殖場的飼養員。”
“我是競選的飼養員啊!”陳大花沒領會到楊桂平的言外之意,“養人養豬不一個道理麼?”
陳大花的話引發了哄堂大笑,頭一回聽見有人把自己兒子跟豬比的,養人養豬一個道理,那豈不是意味著陳大花一直把兒子當豬養?
“媽你下來,彆說了!”陳大勇忍不下去了,仰著脖子喊陳大花下台,今天真丟死人了。
“我沒說完呢!”陳大花對飼養員的位置勢在必得,舉著喇叭接著講她的育兒,不,養豬經驗。
楊大勇六兄弟頭埋得一個比一個低,楊誠實如坐針氈,頭發蓋著的耳朵燒得通紅,恨不得上去把陳大花拽下來,他丟人丟成這樣,往後咋談對象。
() 除了養大六個兒子外陳大花五十多年的人生乏善可陳(),她以一句選她當飼養員準沒錯收尾(),信心十足地下了台,回到座位上跟前後左右的人搭話,讓他們待會兒給自己投票。
褚歸默默看著陳大花的表現,眉頭微斂,他們不會真選陳大花當飼養員吧,不得不承認生兒子對於當下的人而言確實很有分量。
發言結束,到了投票環節,楊朗與王成才負責唱票,為了保護鄰裡之間的和氣,投票采取不記名的形式,村裡人多數不識字,由楊朗他們代筆在候選人下畫正字。
投票環節鬨哄哄的,褚歸到外麵透氣,乍眼看到四個小孩朝老院子走來時他沒在意,離近了發現中間的小孩鼻青臉腫的,連忙迎上前問他們是咋回事。
話音剛落,王小旺止住的眼淚重新奔湧而出:“褚醫生,天麻不見了!”
他哭得極為淒慘,天麻不見了?褚歸的心突地一空:“天麻不見了?怎麼不見的?”
小孩的哭聲傳到院子裡,賀岱嶽大步走了出來:“天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