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茹，也就是第一個跟蘇玥打招呼的那位女乾事突然上前，來到蘇玥身邊，輕輕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知道你父親是民族的，還是買辦的，還是剝削人民的資本家嗎？”
蘇玥絞儘腦汁回想了一番，才慢吞吞地囁嚅道：“我記得檔案裡寫的是民族……”
“民族？那不就好辦了！”殷雪茹激動地拍了拍手掌：“隻要不是剝削階級的資本家，那就不算車頭徹底的大壞蛋！”
秦主任這會子也反應了過來，忙催促著對麵張建兵：“對，建兵啊，你快去給她看看，是民族的，還是買辦的，還是資本家！”
張建兵立馬起身，出門給她查檔案去了。
沒多久，人回來，臉上帶著慶幸的笑：“主任，是民族！民族的！”
話落，蘇玥陡然舒了口氣，提在喉嚨口的一顆心終於緩緩落下。
看來成分也沒壞到透頂，有救！
殷雪茹捂嘴笑，笑得眼尾紋路一道一道：“這就好咯，既然是民族的，咱這兒又急缺人，倒也不用卡得那麼死！”
見她又幫自己說話，蘇玥頻繁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這位大姐人也太好了，如果這事兒能成，她覺得要好好感謝人家！
接收到蘇玥感激的眼神，殷雪茹隻是不急不慢地笑了笑。
隨後對著秦主任說：“主任，這事兒您怎麼看？”
怎麼看？怕是不好看。
雖說是民族氏的資本家，性質沒那麼惡劣，可這種事情上，咋也不能由他一個部門的主任說了算，出事了誰負責？
領導犯了難，氣氛陷入焦灼的白熱化階段。
萬籟俱寂間，秦主任衝著趙超招了招手：“小趙，你過來。”
趙超走到辦公桌前，秦主任掩著嘴巴在他耳邊細聲交代了幾句，趙超就離開了辦公室，除了秦主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還是先頂上吧，看看她的實力，給她一個改造的機會，其他的等過了這陣再說。”殷雪茹看著趙超的背影，又道。
“等會兒，讓我考慮考慮。”隨即視線落在宋國濤身上，秦主任說：“國濤，這人是你帶來的，你怎麼看？”
他怎麼看？
這種事情他當然不好開口，畢竟事關壞分子！
雖說最近幾年國家打擊並沒有開頭幾年那麼嚴格，卻也不能太過放鬆。
是以也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從私心裡，他希望蘇玥能進來，可萬一出個什麼事兒，他這個介紹人，也是要擔責的！
“再……再看看情況吧，還是您來決定的好。”他也要養家糊口，身後還有一大家子，萬不可能為了蘇玥做冒險的事兒。
往輕了說就是被領導罰，重了，說不定帽子也要摘。
這事兒啊，難搞！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半天過去了，愣是半天沒人肯給個準話。
……
這邊，趙超一路迎著初升的晚霞來到百彙街。
剛才接到秦主任的命令，說是讓她到蘇玥居住的小院兒裡考察一番，問問周圍鄰居關於蘇玥平裡日的作風情況。
現在正好五點出頭，該下班的也都下班回了家。
按照蘇玥戶口上填寫的具體住址，趙超很快就找到了她現居地位置。
進了院子，歡騰打鬨的小孩子們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起趙超這個陌生人。
“哥哥，你是誰呀？”
“你找誰呀哥哥！”
爸爸媽媽說了，有陌生人來院子裡，一定要問他是誰，來找誰。
趙超伸手揉了揉最前麵一小男孩的腦袋，笑了笑：“我不找人，就是來問問。”
“問誰呀？”趙小糖樂嗬地蹦起來問。
“蘇玥，你們認識蘇玥嗎？”
“玥玥姐姐嗎？”
“對，應該是。”蘇玥蘇玥，應該就是他們嘴裡喊的玥玥姐姐吧。
“我們認識玥玥姐姐，我們都認識玥玥姐姐！”趙小糖喊著：“原來你要找玥玥姐姐呀，我知道她家在哪裡，我帶你上去找她吧！”
趙超笑了笑，捏了把小姑娘軟乎乎的臉：“我不找她，但我有事要問你們。”
“啥事呀？”幾個小孩兒齊刷刷歪頭看他。
趙超環視一圈四周，屋簷下幾個老人坐在藤椅上望著這邊。
收回視線，他蹲下身，問趙小糖：“你們覺得蘇玥，就是這個玥玥姐姐，人怎麼樣？”
“玥玥姐姐嗎？玥玥姐姐很好呀。”趙小糖不留餘地地誇讚蘇玥：“玥玥姐姐會給我們糖吃，她可好了。”
“對，玥玥姐姐會給我們糖吃，她長得可漂亮了，我哥哥喜歡他！”
“噗——咳咳咳——”原諒趙超沒出息地八卦了，問那小男孩：“你哥哥是誰？”
高紅橋毫不害羞地把自家大哥名號喊出來：“我大哥叫高紅斌，現在是機械廠的三級工！他可厲害了，會修大機器！會掙錢，還會給我買好吃的！”
趙超並不認識高紅橋的哥哥，也就聽個樂嗬。
見小孩子們都是一水兒的誇讚，目的達到後倒也不再繼續問。
起身後又在院兒裡逛了幾圈，除了幾個老人，年輕的還真沒遇到幾個。
他搔搔頭，在小院兒門口站了會兒，這會兒小孩子們已經結伴著不知又跑去了哪裡玩。
沐浴著黃昏，無聊地等待等待，沒多久，穿著毛巾廠廠服的馬槐花急咧咧回來，準備洗手給丈夫兒子做晚飯了。
見馬槐花往院兒裡走，趙超伸手攔下了她。
“哎喲——”馬槐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臂嚇了一跳，眼睛噗噗地閃了幾下：“你誰啊！”
好端端的攔她路乾啥，嚇死個人了！
趙超不好意思地衝馬槐花笑了笑，他一笑，那秀氣稚嫩的眉眼隨之彎了彎，顯得整個人陽光又有活力。
見到小帥哥，馬槐花壓下心中的不快，捋開額角碎發，好聲好氣又問：“你乾啥攔我？”
趙超繼續笑，後退兩步把路讓給她，馬槐花這才跨進了院兒。
“大姐，您住在這裡嗎？”趙超指了指身後小院兒。
“對啊，住這裡，你是誰？”這挨家挨戶的都是老鄰居，熟人陌生人馬槐花隻要一瞧鐵定知道。
眼生的嘛肯定就不認識咯。
“您不認識我，不過我這次來是找您的。”
“找我？”馬槐花不解，一年輕小夥子找她乾啥，又不認識。
“對。”趙超還是那副俊朗的笑：“您認識蘇玥嗎？”
“蘇玥？”一聽到蘇玥的名字，馬槐花渾身一個激靈。
喲喂，這又是咋了，這男人來院兒裡打聽蘇玥，什麼情況？
馬槐花的眼睛當即如機關槍似地，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在趙超周身掃視一圈，銳利的眼神把他看得頭皮發麻。
不會是蘇玥的追求者吧？
馬槐花眯眼笑：“我認識蘇玥啊，你想打聽她啥事？”
趙超沒回答，反而先問了個問題：“您知道她的身份嗎？”
“身份？”蘇玥不就是張老太表孫女嗎？
馬槐花搔搔頭：“知道啊。”
趙超這下放心了，繼續問：“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她平時為人怎麼樣，或者處事方麵，人品啊，性格啊，作風啊……”
一係列問題問得馬槐花一頭霧水，這是打聽戶口來了？問這麼詳細。
她這歇了好些日子沒開光的嘴巴下意識地就想把蘇玥搬家後的事兒一五一十兜出來，可腦子裡就像被蘇玥安裝了一枚□□似地，一開口，就想起上回還錢時候她的叮囑。
不能說蘇玥的壞話，要時刻說她的好話……哎喲這！
於是馬槐花到嘴邊的大堆話，就成了：
“蘇玥這女同誌我曉得！我熟得很！她啊，就是新社會根正苗紅的好同誌！你去問問，咱院兒裡哪家沒受過她的恩惠？尤其是我家，窮得揭不開鍋，都是她，總來接濟，要不然我這一大家子哦，還不知道咋過呢！”
不就是誇人嗎，馬槐花自詡她這張巧嘴從不言敗！
深深牢記蘇玥的要求，把她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史無前例的大好人。
恰逢田芳下班回家，馬槐花忙不迭把人拉了過來。
“咋了馬姐，這是乾啥呢？”田芳被馬槐花拉到趙超跟前時，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
馬槐花對她解釋：“這位同誌來問蘇玥呢。”
田芳仍舊不解：“問蘇玥？蘇玥咋了？”
“你也是住在這裡的嗎？”趙超笑著問。
田芳看著麵前一身筆挺中山裝的小年輕，疑惑得搔搔頭，指著馬槐花，“是啊，我就住她家隔壁。”
趙超滿意地點點頭:“大姐您好，我就是想問問蘇玥平日裡為人做派怎麼樣。”
“做派？”
田芳腦子沒有馬槐花靈活，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轉了好久這秀逗的腦子才轉過來。
她秒懂，跟馬槐花換了個眼神，瞬間露出笑顏。
“哎呀，蘇玥啊，蘇玥這個女同誌好呀，性格好！人好！大方又漂亮！咱院兒誰人不喜歡她啊！”
“這些話是真心的不？”趙超最後問了句。
“真心啊！咱老鄰居的話不可能有假！”
田芳也附和她：“你隨便找個人問，保準大家都這麼說！”
哦不對，不能去問高紅梅，要不然蘇玥怕是一身黑咯。
得到答案後，趙超感激地從兩位大姐道謝。
馬槐花和田芳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腦海裡卻不約而同地想著，今晚上得去一趟二樓向蘇玥邀功，說不定就能占點她的便宜回來。
雖然不知道趙超是什麼人物，可把人好一通誇獎，怎麼也不是壞事兒吧。
兩個婦女手挽手歡快地回了家，邊走邊回頭打量他，這俊俏的小夥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對象……
這邊趙超，也正準備回街道辦複命。
剛出小院兒，來到巷子口，恰好遇上從學校趕回來的高紅梅。
兩人擦肩而過，秀氣的趙超一下子就吸引到了高紅梅的注意，她握住劉招娣的手雀躍驚呼。
“剛剛那人誰啊？長得斯斯文文，還戴個眼鏡兒，怪好看的！我好像看見他是從咱院兒裡出來的！”
劉招待回頭找人，隻看見趙超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走路帶風，沒一會兒就消失在街角。
她納悶，不就一普通小年輕嘛。
遂搖了搖頭：“不知道。”
……
趙超回到街道辦辦公室的時候，除了秦主任、宋國濤、殷雪茹和張建兵，裡邊又多來了幾個領導，其中還有華僑商店的負責人，李主任。
他看了眼手表，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三分鐘，還行，不算太晚。
進來後，大家的視線一水兒落在了趙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