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哥哥的怒火再大, 在貼心小棉襖的撒嬌下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會“大度”地忍耐一些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扶蘇甚至數次命令大部隊走快點,讓沒馬車坐, 答應騎馬不拖累救災隊伍的臭小子們知難而退。
然而一路走來,臭小子們都很穩, 哪怕後麵幾天看著有些疲憊了,卻還是穩穩跟上大部隊了,一個都沒落下, 也沒喊過苦。
這才叫扶蘇有些改觀, 又一想,這些臭小子八成也是修煉了朝朝教的功法, 騎馬算什麼?那點子好感度給出去不到一分鐘,立馬收回來。
嚴格來說國都鹹陽其實也在大河流域, 處於大約中遊的位置, 整座鹹陽城貫穿著一條名叫渭河的河流, 這條河是大河最大的直河,穿過鹹陽後向東往南彙入大河。
再往東便是三川郡了, 因而鹹陽距離三川郡並不遠, 幾乎就在隔壁, 三川郡是鹹陽的東風口,向東南方向直線行進, 幾乎不用繞彎就能到,扶蘇他們也正因為如此對這次救災抱了一線希望, 時間就是生命, 能早點到就能早些挽救人命。
三川郡邊上還有潁川郡, 河東、河內、上黨,這些處於大河下遊的區域這次全遭了災, 其中以三川郡最為嚴重,是水患的重災區。
這點扶蘇也是到了三川郡方才知道的,真實情況遠遠比他們在奏本上看到的還要嚴重很多。
扶蘇不知道早年堯舜時期大禹治水中的水患“洪水橫流,錮撓諤煜隆庇卸嘌現兀然而現如今站在雒陽城上,遙望四周時,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心悸,這種非人力造成的破壞遠遠超出他的想象,“敬畏”,是扶蘇想到的第一個詞。
要敬畏這種力量,然後去了解它,再去解決它。
若此時能有人站在天空往下俯瞰的話,就能看到整個大河下遊區域都亂了,泛濫的洪水,陰沉沉的天空還不停下著雨落在水麵上,仿佛要將天上的水都傾倒在大河裡,以此清洗人間。
把視線拉近一點,處於泛濫最嚴重的三川郡地表幾乎二分一的位置都被洪水掩蓋了,淅淅瀝瀝的,嘩啦啦的,將那些疲憊的呼喊聲求救聲掩蓋在洪流中,此時不管用看,還是用聽,都讓人由心地不舒服,發慌。
再近點兒,三川郡內二十二個縣,包括郡治雒陽在內都受災嚴重,唯一能夠稍微幸免於難的是靠近東上方處於山陵地帶的穀城縣、梁縣等少數稍微幸運點的。
其餘的此時都正在哭天喊地中。
李斯外派任官的長子李由便是雒陽的郡守,他出身富貴,父親雖然不是世家貴族出身,卻拜得名師一身學識本事,恰逢遇上好主上,得求賢若渴的君主賞識,仕途順利,穩步上升,還跟著君主打了天下。
在李由還沒吃過多少苦的時候父親李斯就一路加官進爵,縱使見識再多,書本看再多,他也不曾親眼見過這樣的人間地獄。
遙想半個多月前發回鹹陽宮的那封奏折,向陛下問安誇彩虹屁占了大半篇幅,餘的多不過是例行彙報,總結就是很好,蠻好,感覺挺好,至於水患當時還沒發生,就是雨下得多了些,他還“大放厥詞”跟陛下說今年可能會豐收。
十天不到,他就打了臉。
水患來得猝不及防,突然就決堤了。
李斯光著膀子,紅著眼睛,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跟著衙役、軍隊士兵、青壯年老百姓,也有家裡沒了男人的老弱婦女也咬著牙在後方幫忙了。
他們在乾嘛?
在挖渠,在搬運沙袋以抵抗預防下一次的洪水到來。
雒陽在三川郡諸多縣城中不是最嚴重的,卻是死人最多的,這裡是郡治,是百縣之首,是經濟最發達的地方之一,這些天來什麼都沒有了。
也許是過於富裕,生活過於安逸和樂,雒陽的老百姓和官員們反而最沒有風險意識,在大水到來那一刻,他們還在睡夢中,毫無準備。
往麻袋裡裝沙子最容易,家裡能動的都出來了,老弱幼小都乾這事兒,一人撐著麻袋,另兩人麻利地往裡麵倒灌沙子,裝得七八分滿了,就把口子束起來,堆疊在一起,由高壯的漢子們逐一抗到指定位置。
李由正扛著鋤頭挖沙,無論是不忍心看著這一切也好,還是怕再發展下去事態更嚴重後陛下會追究他的家族也罷,李由扛著鋤頭挖沙已經持續很多天了。
上午的時候就在衙門裡看各地的報告,再下一條條命令傳下去,下午的時候就出門跟老百姓一起勞作,一起抗洪,他什麼都乾,挖渠、裝沙、監工……
從前是個十指不沾活兒的富貴老爺們,這幾天反反複複地提著一顆心操勞,手上繭子厚了又掉掉了又長,這裡割一口子,那裡劃拉一下的,從臉到手滄桑了不止十歲,到了晚上回去還得看公文,看各地給的反饋,再一天好幾封地寫奏折發回宮裡。
就這二十二個縣,百多萬老百姓,把他累得不輕。
正哼哧哼吃乾著,旁邊不知道誰喊了聲:“李大人,朝廷什麼時候派人來幫忙啊,咱們快撐不下去了。”
“是啊,春種剛播下去就被淹了,家裡存的糧食也被淹了,這幾天天天喝稀粥,喝得我快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