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蘿強壓住自己異樣的神情,緊張地問道,“真正泄密的人是誰,你有線索嗎?”
“沒有,不過有個猜測對象。”顧弈擱下酒杯,“追索一件事的起因,最好是看結果,誰得到的利益最大,誰就有可能是犯人。”
“父親身亡之後,北疆的兵馬和指揮權都落到了奮威將軍鐘離竺的頭上,他是韋丞相的妻弟,兩家世代交好。”
他是懷疑,顧良勇的落敗,還是門閥世家出手。想想確實合理。鹹寧帝駕崩之後,留下的寒黨就以顧良勇為首,時不時跳出來紮眼。將顧良勇弄死,之後再分化拉攏打壓就簡單了。從此再也沒有了眼中釘。
“父親身邊的副將劉瀚音,日前也迎娶了門閥世家的一位庶女為填房。當初還是他鼓動我入宮行刺,並提供了路線和聯絡之人。”說道後半句,顧弈搖頭苦笑。
嗯,連安插的泄密之人也有了對象。袁蘿摸著下巴,指使顧家唯一幸存的遺孤去將貴妃這個眼中釘拔除,借刀殺人之後,再滅掉顧弈,一舉兩得,從此之後高枕無憂。這麼說來,顧良勇的身亡,還真可能是門閥世家的罪孽。
袁蘿竟然感覺一陣輕鬆,大概是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原主迫害顧家忠良的罪名,突然感覺輕了些。
雖然不能因此否定貴妃曾經的罪責,但終究讓她看到了一線嶄新的希望。
又想到,難怪顧弈那麼著急地要襄助左冰凡在北疆立下大功。如果這一趟顧家軍再不能翻身,隻怕難逃被肢解的結局——要麼變成彆人的狗腿子,要麼變成戰場上的炮灰。到時候,北疆真的要變成門閥勢力掌控的天下了。顧良勇和鹹寧帝之前十幾年的努力付諸流水。
至於左冰凡為人如何,那是另一回事兒了。
“那你將來準備怎麼辦?”
“繼承父親的遺誌,不僅是要驅逐韃虜,靖平山河。還有上一次戰敗的仇。是北戎的,也是幕後黑手的。”
“這麼多年來,門閥世家把持朝政,寒門子弟和平民百姓再難出頭,在邊關,需要流更多的血,才能換來功勞簿上簡單的一筆。父親努力了這麼多年,就是希望改變這個局麵。他沒有完成的事情,我會接著努力。”
袁蘿仔細品味著這段話,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細致。這不是一家一戶的仇恨,也不是一場戰役的廝殺,而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指控。
大約少年也不能理解,如今他的言語,其實是一種社會變革的驅動力。
她笑起來,這一趟出門,真的來對了,太值了!因為昨晚風波而升起的疲憊和怨念一掃而空,眼前少年讓她看到了嶄新的希望,如眼前的月光般清透無垠,照徹山河。
“娘娘覺得,這個秘密下酒如何呢?”顧弈轉頭,笑著問道。
袁蘿笑著,眼神明亮:“很好。”
清風吹過,她的憂愁仿佛跟著這呼嘯山間的風遠去了,顧弈的眼神也放鬆下來。
輪到蔡雲衡了。
“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秘密,不如說一段往事吧。”剛才顧弈和袁蘿說話的時間裡,蔡雲衡一直在沉默地喝著酒,將一壇酒喝了大半。
晶亮的眼中浮動著霧氣,仿佛已經有些醉了。
“一段大概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娘娘大概不知道,其實我還有一個姐姐。”
袁蘿詫異,記得原書之中,蔡雲衡是獨子來著。
轉頭卻見顧弈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低呼一聲:“雲衡,你……”
蔡雲衡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儘,笑道:“娘娘又不是外人,不過是一段陳年舊事了,沒什麼不能說的。”
“我曾經有一個姐姐,比我大了八歲,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姐姐,會做很好吃的糕點。不過也就隻有這點兒印象了,畢竟那麼多年前的事兒了。”
“大概在我五歲的那一年,她去清明寺上香禱告,卻再也沒有回來。家裡上上下下,連同親朋好友上百號人到山上去找。”
“最後找到的,是跌落山崖的屍身,衣衫淩亂,滿身血跡,是被男人作踐死的。”
袁蘿禁不住低呼了一聲。蔡雲衡卻一片冷徹,無論音調還是表情。
“當天因為下著暴雨,上山的人家並不多,其實略加清查,就找到了真凶。是藍春杜家的小少爺。京城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好色風流。被困在山上避雨的時候,遇到了我姐姐……”
“這件事告到京城府衙,卻隻被高高掛起。”
“畢竟門閥世家的貴公子,而且也沒有直接的證據。”
“鬨騰了好久,府衙才跟上徹查,但判定的結果,也隻是杜家一個車夫見色起意,犯下了這一樁罪過。”
袁蘿咬牙:“簡直無法無天。”
“哈,我們當然不肯答應如此結案。父親在讀書人中也有些名聲,這件事越鬨越大,甚至傳到了朝堂上。”
“也算是我們幸運,相持不下的時候,正逢府衙來了一位新的少尹。案子被塞給了這位新少尹。”
袁蘿能夠想象,蔡雲衡的姐姐也算是官宦女子了,被奸殺當然不能跟普通平民一般糊弄過去。兩邊都是貴族,府衙隻怕頭疼無比,乾脆塞給了新人。
“這位新少尹雖然年輕,卻是個明察秋毫的斷案高手。大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仗著自己是朝廷新秀,接手這個案子之後,果然找到了真切的證據,將案犯繩之以法。”蔡雲衡簡單說著。
“其實這件事當年鬨得還挺大的,畢竟按照律法,三等候以上的爵位,如果是獨子,奸殺民女之罪,隻是流放,還可以拿銀錢贖罪。那姓杜的正是侯府獨子,最終卻斬首示眾。”
“因為少尹徹查,不僅有家姐受害,數年之間,還有多位良家女子遭其毒手。”
“所以被押赴刑場,一刀兩斷了。”
袁蘿歎了一口氣,也算是個讓人安心的結局了,隻是悲劇已經釀成,對受害者的親眷來說,還有死去的女孩子來說,傷痕是永遠無法抹平的。
又突然想到這件事是蔡雲衡四五歲的時候發生的,那曾經被一口氣吃了八顆,導致嘔吐生病的築基丹,現在想來,隻怕也並不是什麼小孩子頑皮貪心,而是悲劇之後的影響之一吧。
因為這個故事太壓抑,高台上有片刻的沉寂。
袁蘿喝了一口酒水,忍不住問道:“這位朝廷新秀去了哪裡?”這樣的人才,有機會可要大力提拔。
蔡雲衡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不久之後,這位少尹就獲罪貶職了,南下的路上被人劫殺身亡。”
顧弈歎了一口氣,補充道:“這位沈大人曾經是鹹寧六年的狀元郎,才華卓絕,明明也是門閥公子,門第已經衰落,為人卻剛直有才,參加剛剛興起的科舉,一舉奪魁。在當年也很是有名。可惜時運不濟,在官場上樹敵太多,最終英年早逝。”
袁蘿聽著,滿心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