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殘破的臨江樓,袁蘿返回大殿。
不久,程巍進來回稟事務。
袁蘿打起精神,眼前的叛亂還沒有結束,需要她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東海王被擒獲之後,苗子方立刻將人交給了錦麟司看管。如今就關押在一處偏殿裡。
“娘娘可要見一見。”
“不必了。”袁蘿搖搖頭,落敗之後的東海王沒有任何價值。此時,她更關心的是陳兵南部的金吾衛。
韋氏原本就是打著擁戴東海王的旗號興兵的,如今東海王沒了,相當於釜底抽薪,這釜中的火焰還能持續燃燒嗎?
接下來的消息似乎也證明了金吾衛鬥誌已失。當天下午,韋曦率眾撤出了行宮,後撤到東部的貢山大營。
整座避暑行宮落入叛軍手中不過短短七日,就被天武衛給收複了。
這一場叛亂,來得突兀,去得也迅速。
孤月高懸,照徹天地。
袁蘿披著鬥篷,緩步走在長廊上。
“今次有此功勳,多虧將軍用兵如神,指揮得當。”
“不敢當娘娘誇讚。”苗子方跟在袁蘿身後。兩人從正殿裡出來,一路商議著軍務,走到了林木蔥蘢的花園中。
“他怎麼樣了?我是說……顧弈。”袁蘿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顧弈被苗子方帶回去之後,安置在軍營。錦麟司經過臨江樓一戰,人手缺乏,也探查不到情況。
苗子方有些詫異為什麼袁蘿會問起這個問題,隻當是閒聊,一板一眼地回道:“經過一日安睡,已經恢複了不少。那天他一時失態,驚擾了娘娘。”苗子方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位在臨江樓中不幸遇難的李婕妤娘娘,之前曾經幫助過他,頗承恩情,所以才……有些失態。”
其實不管怎麼解釋,對一個身亡的宮妃如此真情流露,也不合規矩。
袁蘿狀似不在意地點點頭。
苗子方看她神情,知道她並不想追究此事,心下一鬆,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來。
“今次左冰凡投靠東海王……”在袁蘿清透的視線中,苗子方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其實並非真心投效叛逆,隻是普通來往。在發現東海王竟然意圖謀反之後,為江山社稷,故意虛與委蛇,關鍵時刻反戈一擊,才有之前一場大勝。”
袁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左冰凡並非真心投效司空彥本宮相信……”
月色之下,貴妃的音調如同撒了糖的冰沙,甜膩冰涼。
“可是本宮卻聽說,東海王正是受了左冰凡的慫恿,才會這麼快興兵作亂的。”
苗子方心下一緊。東海王已經被錦麟司收監,整個叛亂的細節根本瞞不過貴妃。尤其她天性聰穎,隻怕已經猜到左冰凡顧弈他們想要借刀殺人的計劃了。
百般無奈,他單膝跪倒在地,“臣不敢欺瞞娘娘,今次左冰凡之行為,事先曾向臣稟報過。臣未曾想過會東海王叛亂如此之急切,危害聖駕和娘娘安危,均是臣的過錯。”
月色透過茂密的樹枝,灑落斑駁清輝。一時間整個花園都寂靜下來,隻餘秋風而過。
袁蘿盯著跪在麵前的苗子方,神情叵測。
她能夠肯定,顧弈他們的行動絕對是瞞著苗子方的,但如今苗子方卻願意為他們背書,承擔大部分罪責。
她低笑了一聲:“將軍不覺此舉有挾功求報之嫌疑嗎?”
“娘娘……”苗子方露出窘迫的神情,“臣並無此意,護駕平叛,本是武將分內之事,何敢居功?隻是……”
頓了頓,他繼續由衷道:“左冰凡為人剛直英武,有大將之風。娘娘素來憐惜人才,還曾歎息朝中門閥橫行,無人可用。若能收歸己用,無異於多一臂膀。早年三國官渡之戰,曹弱而袁強,曹操麾下多有暗中投效袁紹者,大戰之後……”
袁蘿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來。以苗子方素來沉默寡言的性格來,肯說出這麼一大段話,足見真情實感了。
他是真的很看重這幾個年輕人,不願意看到他們折損在這些蠅營狗苟的陰謀變亂中。
袁蘿心裡頭是很憋屈,想起那三天三夜的擔驚受怕來。但她也知道,這件事真正的幕後主使,並不是左冰凡,而是顧弈。
連主謀她都不可能計較了,再抓住左冰凡不放也沒意思。
雖然這家夥對自己的殺意似乎比顧弈這個原主還要深。
“左將軍撥亂反正,擒獲了叛亂魁首,也算是功過相抵吧。”沉默良久,袁蘿最終說了這樣一句,“希望將軍嚴加約束,好好教導。”
“如今北戎陳兵邊境,內憂外患重重,本宮也不希望天生將才折損在內耗之中。”
於公,左冰凡確實是個人才,她有幾分憐惜。於私,因為羅城大捷,他名聲正盛,自己也不好在這個時間對他下手。
苗子方大喜過望,“娘娘寬宏,臣代這幾個小子謝過娘娘恩典。日後必定嚴格約束,絕無違逆。”
對苗子方的感激,袁蘿歎道:“將軍平身吧,說起來,此番叛亂,本宮也有欺瞞將軍的地方。”
苗子方一怔。
袁蘿繼續道:“之前本宮收到消息,便立刻將皇上設計送走了,但是在通知將軍的時候,卻刻意隱瞞這一點,也算是欺瞞將軍。”
苗子方微有動容。
袁蘿大可以不解釋這件事情,畢竟也有可能是程巍北上送信之後,李婕妤才返回行宮的,讓袁蘿有機會將皇帝送出去。
“將這件事情說開,是本宮不希望與將軍之間有任何芥蒂。”袁蘿沉聲說著。
她是真的希望與苗子方君臣相得,而非有所忌憚。經曆這一次宮變,她深深認識到,將兵馬掌握在手中的重要性。
但是苗子方這個人,雖然表麵上身段比顧良勇柔軟,但內裡其實一樣剛直,不是輕易能打動的。對這種人才,最好的收攏方式,就是以真心換真心。
“之前本宮驟經叛亂,連將軍也不敢信任,才有此舉動,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苦笑著。
苗子方心神觸動,誠懇地道:“武將領兵在外,朝廷有所疑惑,本是人之常情。”
“請娘娘放心,臣對皇上之心,對娘娘之心,天日可鑒,絕無反背。皇上天性純良,難以主持大局,但娘娘天性聰穎,有娘娘之才,輔佐皇上,將來盛世可期。”
這些話他發自內心,他並非好友顧良勇那般剛直到道德潔癖的人,皇帝是個傻子,不可能變成鹹寧帝般的一代明君,與其坐視寒黨四分五裂,倒不如以貴妃為尊。尤其這一年多來,貴妃在朝政上日漸展露才華,之前臨江樓一戰,更是縝密果決,巾幗不遜須眉。
袁蘿露出笑意,一番坦誠換來了想要的結果。她故意說起這個話題,就是一種心理上的拉攏。跟劉皇叔在趙雲麵前摔下的阿鬥沒有區彆。
眼看著天色已晚,兩人一前一後往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