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者(2 / 2)

按照沈東流的規劃書,整個河壩將要修建六處樞紐,調解汛期水勢,而眼前坐落在祁山上的,是規模最宏大的一處。

馬車行到半山腰,山勢陡峭,無法前行。

袁蘿下了車駕,跟著眾人一路攀爬上了山頂。

山頂有一片開闊的石台,為了監督施工方便,還搭建了幾處棚屋。連延秋比她早上來半日,正站在雨棚底下,遙望著蒼茫的雨幕。

沈東流站在他旁邊,表情凝重。

見到袁蘿上來,他露出震驚之色,半天才反應過來,匆忙行禮。

自從破城之後,袁蘿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北戎南下,京城的大多數高階官員都跟著朝廷跑去了武靈,低階的官員小吏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除了一部分逃亡的,其餘的被北戎抓住,不少在接到康儼的安民告示後,都半推半就地繼續乾著活兒。畢竟人都要吃飯的。

破城的時候沈東流在城外,原本可以從容離開,但他放不下潢河的工程,拖拖拉拉不肯走。結果被抓住,又不肯投降,關押進了大牢,水利工程自然也停止了。

幾個月後,天降暴雨,水患遍地,連延秋趁機向康儼進言,重新恢複工程,還親自去勸降了沈東流,繼續負責這個活兒。

看沈東流望著連延秋那複雜的表情,袁蘿不用問也知道,這家夥知道了連延秋的身份。

自己小時候崇拜的族叔,竟然變成了顛覆天下的權宦。哦,還曾經建議將他金屋藏嬌,給自己這個奸妃當麵、首來著,後麵這件事沈東流好像還不知道。

可憐的孩子,要是知道了,還會用這樣敬佩的目光仰望身邊這個人嗎?

連延秋轉頭對沈東流道:“你先下去吧,看好第四五兩處閥門,控製水勢。”

沈東流躬身退了下去。

深秋的雨淒寒入骨,袁蘿撐著傘,走到了他旁邊。

看清楚眼前一切,霎時間什麼念頭都飛走了。

居高臨下望去,眼前是無比壯闊的場景。

巨大的水流沿著山壁奔湧而下,如萬馬奔騰,又如巨龍出海,發出憤怒的咆哮聲。最終彙聚到下方的深潭中,掀起的水浪衝天而起,轟鳴巨響震動地整片山頭都隱約搖晃。袁蘿甚至能感覺到下方的水花濺到了自己臉頰上。

很難想象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時代能建造出如此宏偉巨大的工程。不過這也是沿著天然山壁懸崖開鑿的結果。

沈東流說過,這是他當初留下的筆記中的構思。袁蘿凝視著連延秋的背影,這個人的聰慧博學之處,確實遠超自己的想象,甚至超越一整個時代。

回想起這段日子懸掛在連延秋房間裡的輿圖,那是關於潢河河道的詳細工程規劃圖,被康儼分派了這樁任務後,他格外認真,也知曉這是關係千秋的大事。

這家夥在民生政務上才華橫溢,為什麼非要變成這種惡鬼呢。

也許是她沉默的時間太久了,連延秋問道:“娘娘在想什麼?”

“在想沈東流,明明知道了你叛國之事,竟然還願意如此俯首聽命,我以為他是個有原則的人。”

“自然是臣巧舌如簧,說服了他。”連延秋笑了笑,“眼前千古工程,能造福萬民,澤被後世,無論是在哪一個朝廷手中完成,都是一件德政,利國利民,這就是最大的原則。”

袁蘿淡淡地說了一句:“原來提督的心中,還有萬民百姓存在。”

連延秋沒有理會話中的嘲諷之意。站在她身邊,凝望著深淵,緩緩開口道:“古人臨水而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水流逝去,有時靜默緩慢,有時奔騰急促,便如人生。”

四周水聲轟鳴,卻壓不住他清淡的音調,反而變成一種背景陪襯,讓原本波瀾不驚的話語變得驚心動魄起來。

袁蘿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麼突然轉向了這種哲學話題。

連延秋繼續說著,“以前我總是認為,水流奔湧,便如同時間流逝,無論湍急、緩慢,或者分流、彙聚,都是永遠不會回頭的。但是娘娘的出現,讓臣開始疑惑,是否有些魚兒,能夠跨越這條河,從下遊,回溯到上遊呢?”

袁蘿瞬間毛骨悚然,抬頭對上連延秋晶亮的眼眸。

仿佛是一道光,要將她整個人從內而外照著透亮。

“臣最開始,是以為娘娘有預知之能。畢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典籍上也曾記載,偶爾有人能在夢中察覺未來噩耗,躲避災厄。神佛之道上,也有占卜命數之說。”

“但是後來,臣發現不對,娘娘是整個人的性情都變了。從行為舉止,到言談見識,甚至生活習慣。”

袁蘿能聽見自己心臟開始狂跳,雖然她穿越以來,竭力模仿舊主,但兩個不同的靈魂,是不可能一模一樣的。她非常懷疑,四喜這些貼身服侍的女官也都看出來了,隻是不敢聲張。

“不僅是礙於威勢,大概也是因為大家都更喜歡娘娘你這般的性情吧。”連延秋笑著補充道。

“娘娘的性格溫柔可親,開朗明快,宛如月光般清澈照人,讓人不自覺留戀傾慕。”

“這樣的品性,必定是出身富裕之家,親眷之間和睦安樂,才會養成的性情。而遇小事不計較,臨大事有決斷,種種奇思妙想,遠超這個時代,還知曉諸如銀丹湖這等不世機密。”

凝望著袁蘿,連延秋一字一句地說出結論。

“臣忍不住想,若是臣有幸回到前漢或者前周,說不定也會是一位通曉所有朝政機密的預言者。”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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