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貴?”
封鈺反問:“你不是剛發了筆不義之財?”
林尋看著聚合樓,陷入漫長的思考中。
“聚合樓裡的廚子有幾個是從皇宮裡退下來的禦廚。”
林尋眼前一亮。
“今天是七夕,他們人應該很多。”
林尋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快到的時候,見走進去的不但有達官貴人,還有尋常老百姓。
“從客源看,他們的價格應該還挺親民。”
封鈺:“聚合樓最貴的菜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吃消,隻有在特殊的日子會推出幾道便宜的菜品。”
“老板倒是挺會做生意,”林尋道:“有什麼有什麼特彆的活動?”
封鈺頷首:“七夕這天,夫妻或是情投意合的男女,會有專門用餐的地方,價格也會打折扣。”
林尋和他走入聚合樓,裡麵的環境相當好,裝飾布局都很講究,能看到不少客人談天說笑,二樓都是成雙成對地坐在一起,三樓則是包廂。林尋正要往左側樓梯上走,就被小二攔住,“不好意思,這位客官,這邊隻有夫妻或是情侶才能進入。”
林尋指了指封鈺,“我和他也是。”
小二看到他倆一個媒婆,一個道士,笑容有些僵硬:“您就彆拿小的打趣。”
林尋:“你歧視媒婆還是歧視自由戀愛?”
先不說職業,就從兩人的穿著,言行舉止看上去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道士瞧著就像孤傲的閒雲野鶴,而這媒婆……
小二目光有些遊移,無論怎麼看都是一股子市井味,得理不饒人的那種。
好多目光都聚焦在這裡,封鈺示意林尋,“去那邊。”
林尋搖頭,鄭重道:“這邊吃可以打折。”
他聲音沒有刻意放低,聽見的小二有種捶足頓胸的衝動,往年不是沒有假裝恩愛夫妻過來用餐的,不過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壞了節日的氛圍,也就放過去了,再看看這道士媒婆,除非他自毀雙目,要不就算是昧著良心也沒辦法找個理由放二人過去。
“怎麼堵在路口?”
聽到熟悉的聲音,店小二如蒙大赦,趕忙轉過去道:“老板,您看……”
被他喚作老板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出頭,衣服穿得很講究,頭發用簪子規規矩矩地束著。
男子目光越過店小二,看到封鈺時,明顯吃了一驚。
店小二小聲解釋道:“這二人非要去特定的用餐區,攔都攔不住。”
男子咳嗽幾聲,“你先去忙,這裡交給我處理。”
店小二一刻都不想多待,急匆匆下樓招待彆的客人。
待他走後,男子在封鈺身邊轉了一圈,嘖嘖歎道:“我說封大少,你怎麼改行做道士了,至於這位……”
一張戴著麵具的大花臉陡然湊在他麵前,男子差點嚇得滾下樓去,穩住身體後,又恢複穩重的樣子,“這裡人多口雜,二位隨我去三樓。”
三樓基本是另一個世界,剛踏上最後一層階梯,就聽見好聽的小曲兒,比之下麵,不知清淨多少,男子帶他們去了最裡麵的一個包廂,麵積大約是尋常包廂的三四倍,旁邊還有用竹竿做的河道分布圖,竹竿截麵中流淌的是難得的佳釀。
男子在竹竿一頭壓了下,擰開閥門,酒水自動彙集在杯中,一共倒了三杯,最後一杯放到林尋麵前時,他開口道:“我姓金。”
林尋聞了下酒香,“多謝金公子。”
金昂盯著他的裝扮琢磨了一小會兒,最後隻得道:“封大少交朋友越來越不拘小節了。”
林尋喝了口酒問封鈺,“他這是在讚美你,還是讚美我?”
封鈺淡淡瞥了他眼:“你覺得呢?”
林尋訕笑兩聲。
金昂也不再同他開玩笑:“來找我有什麼事?”
封鈺:“打聽點事。”
林尋放下酒杯:“打聽消息不是應該去青樓?”
那可是自古各路消息流通最廣的地方。
在封鈺的‘死亡凝視’下,他識趣的不再說話,倒是金昂笑道:“青樓的確是個探聽消息的好地方,難的是分辨真假,我這裡就不同了。”
林尋把玩著酒杯,猜想這聚合樓大概不僅僅是做酒樓的生意,封鈺掏出一錠金子時,他的想法得到落實。
金昂沒有立刻伸手去接,故作姿態地像是在擦額頭的冷汗,“出手這麼闊綽,你這問題怕是會給我帶來麻煩。”
封鈺不和他打啞謎,扔出張紙條,隻說了兩個字:“內情。”
金昂在打開紙條的一瞬間眼神有了變化,他快速將紙揉成小團,直接用內力震成了渣,“如果是彆人,這樁買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做,可偏偏來問我的人是你。”
封鈺指尖慢慢敲著桌子,顯然是沒有多少耐心聽他漫長的前奏。
金昂歎了口氣,道:“上麵寫的這幾個人,他們的家世不必我說,奇木坊中應該都有記載,父輩從軍,多數都已經戰亡。”
封鈺:“除此之外有什麼?”
金昂道:“這些人中,如今活著的隻有最後這位曹公子,他被圈禁在曹府的彆院中,想來也是命不久矣。他的生母是妾室,前幾年已經病逝,紙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類似的情況,一言以蔽之,就算死了,也引不來過多的關注。”
後麵的他沒有直接說,而是沾著酒水在桌上緩緩寫下‘千屍坑’三個字。
“聽聞前些日子叛軍餘孽已經用百屍複活一人,然而效果比之千屍就差遠了,想來是要收集新的屍體繼續做試驗,所以都是先假意出殯,之後再將屍體秘密運出。至於為什麼選擇這幾個人,一來是年輕,二是他們都是軍人後代,也算是間接報複。”
林尋眼中一寒,“這些人家竟也都同意?”
金昂將黃金放在手上欣賞,“如果有人用成箱黃金換一個你本就憎惡人的性命,你願意不?”
“……就拿這位曹公子來說,府上老太太親生兒子已經四十多歲,還一事無成,她丈夫活著的時候便被驅逐家門,一旦這位曹公子死了,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就能被叫回,名正言順的繼承家業。”
林尋搖了搖頭。
金昂笑道:“不理解?”
“我沒有兄弟姐妹,”說著問封鈺:“你應該明白。”
封鈺冷冷道:“我們是一母同胞。”
金昂正想說些什麼,有人敲門進來,在他耳邊嘀咕幾句,金昂目光一凝,對封鈺道:“九幽來了,要不要請他一並進來?”
封鈺點了點頭。
林尋低聲道:“我先去換件衣服。”
“來不及了,”金昂打開偏窗,封九幽已經從二樓往上走。
很快,門被推開,還伴隨著略帶抱怨的聲音:“哥你來了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還想著多說幾句,看見那紮眼的媒婆打扮,他的視線死死定格在林尋身上,掄起袖子就往上衝:“混賬玩意,總算被我找到你了!”
好歹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金昂先一步拉住他,重複說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聽到‘生財’兩個字,封九幽感覺的火直冒到頭頂,“你知不知道,他把我,把我給……”
金昂的手一抖,目光可疑的在封九幽的臀部打轉。
封九幽,“金昂你鬆手,此仇不報非君子。”
“鬨夠了沒有。”封鈺道。
封九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坐下來,“難道不是大哥你專門找來給我出氣的。”
林尋慢悠悠取下臉上的麵具,“顯然不是。”
看清麵具下的真麵目,封九幽人生中第一次嘗到怒火攻心的滋味。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著封鈺,意思是還不如不清楚的好。
金昂給他也接了杯酒,“消消火氣,剛剛你哥還在強調你們的兄弟情。”
封九幽火氣散了不少,“真的?”
金昂點頭,“說是一母同胞,不牽扯家業繼承問題。”
封九幽‘恩’了一聲,“這是自然。”他平靜下來後問:“大哥,你這身衣裳是怎麼回事?”
封鈺沒有回答,直接將剛剛得到的消息說給他聽。
起初封九幽還漫不經心聽著,到後來,他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目光中甚至有了真正的怒意,“好一個人性本惡,那些在戰場上流過血的老兵要是知道子孫落到如此地步,怕是死不瞑目。”
封鈺:“我需要你到一戶人家收集情報。”
封九幽,“這不難,我馬上想辦法捏造一個身份接近。”
“不必,”封鈺道:“明日你直接去城北的曹姓人家,身份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封九幽:“小廝還是護衛?”
一旁林尋幽幽道:“嫁過去衝喜。”
“……”封九幽唇瓣動了好幾下,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哥,他是在開玩笑,對麼?”
封鈺:“這個身份不會引起過多的懷疑。”
封九幽抓著他的袖子,“我們是一母同胞,你是我親哥。”
封鈺點頭,“所以我相信你。”
金昂默默望天,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接下來的時光,封九幽沉默,封鈺沉默,林尋也很沉默,金昂搓了搓手,“要不先點菜,我請客?”
好歹也收了錠沉甸甸的金子,請頓飯不虧。
封鈺點頭,算是發話。
“我去叫人拿菜單。”金昂起身。
林尋:“不必麻煩了,所有的菜挨個上一遍就好。”
金昂僵硬著笑容道:“你可真會開玩笑。”
在林尋的鍥而不舍中,雖然沒有全上一遍,不過最有名的幾道菜卻是一個都沒少,封九幽還沉浸在巨大的打擊中沒回過神,林尋瞧著他也怪可憐的,“其實不一定明天要去。”
封九幽眼底重燃希望之光:“當真?”
林尋點頭:“說好的是兩日內人到,你後天去也行。”
封九幽手動了兩下,渾身散發著黑氣,側過臉對金昂道:“彆攔我。”
金昂死死按住他放在劍鞘上的手:“你可是捕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大概是‘捕快’兩個字喚醒意識,封九幽手從劍鞘上滑下,十分機械地拿起筷子,扒著白米飯。
從聚合樓離開時,封九幽還保持魂不守舍的樣子,從此,除了‘天下第一捕快’,他覺得自己又可以多出一個名銜……‘短短幾日,被賣了兩次的男人。’
林尋覺得自己還是相當有同情心的,他當真寬限了一天,準備後天再帶著封九幽去曹府拜訪。
七夕,各個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熱鬨,封府依舊如常,除了方雲抱著個酒壺,坐在樹下念叨著他的老相好,其他人按部就班做著自己的工作。
他和封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封鈺剛點了燈,便停在一處,皺著眉看地上幾根細發,“怎麼到處都是你的頭發。”
林尋怔了下,“你怎麼能確定是我的?”
封鈺指了下床上發皺的床單:“還有,早幾天我便想說,不胡亂便往被子裡賽衣服。”
林尋,“當時怎麼不說?”
封鈺:“你還沒回來。”
林尋:“說實話,你嘮叨的樣子跟廚房孫大娘教訓她家小孩一樣。”
這回輪到封鈺發怔,“你說什麼?”
林尋:“說你操著當媽的心。”
“……”
兩人都被這個可怕的比喻嚇到了,匆匆洗漱便立即入睡。
帶封九幽去曹府的日子推遲一天,翌日林尋難得享受了多日來難得的平靜,一覺睡醒已經是午後,等他曬著陽光,懶散踱步在花園裡,就看見方雲靠著已經空掉的酒壇子,傷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
林尋站到他麵前,眼睜睜見他十分頹廢,“無相劍派的那個小姑娘呢?”
“昨日收到飛鴿傳書,告訴我她已經接受了她二師兄的追求。”
林尋:“七夕告知你,的確不太厚道。”
“信鴿是兩天前放出的,”方雲長歎一聲:“隻不過飛到這裡剛好是七夕。”
林尋在他旁邊坐下,做了會兒短暫的傾聽者。
“昨天七夕,我卻要一個人睡一個房間,”方雲:“這種滋味你懂麼?”
林尋:“總比你在七夕晚上還和彆人爭論地上的頭發究竟是誰掉的要好。”
方雲:“隻有大少爺會有這種強迫症。”
“的確。”林尋道。
話說完,兩個人都愣了。
方雲直接從地上彈跳起來,“你和少爺住一個屋!”
林尋:“……說來話長。”
語畢,就起身拍拍衣服山過得塵土,留方雲一人在風中淩亂。
他找了處寂靜的亭子坐下,望著平靜的湖麵喃喃道:“叛軍餘孽,當真是處處都有他們的手筆。”
【係統:宿主隻需著眼自己的任務:阻止禹子林黑化。】
林尋:“人都見不到,如何阻止?”
【係統:當務之急,是宿主不要輕易玩死自己。】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最為容易摧毀一個人。
太陽東升西落,林尋一坐便是一個下午,從亭子裡離開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第二天,封九幽換了身白衣,一大早就在府外等他。
林尋還是先去客棧裝扮成媒婆,接著打量了下封九幽:“不需要稍作易容?”
“沒有必要,”封九幽道:“我一般都是在外麵追捕逃犯,回城的時間不多。”
林尋領封九幽去曹府的路上,同他交待道:“其實並非每戶人家都如此喪心病狂,我之前將你賣掉的那戶人家,起初能看出那家人還有頗多猶豫。但是沒過兩天,他們的態度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我逃出來的時候,打昏了兩個看守,”封九幽道:“他們都有些身手,舉止也不像一般的家仆。”
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曹府門口,林尋上前敲了下門,很快,門就露出一條小縫,張管家看清人後,才將門徹底打開,目光定格在封九幽身上:“就是他?”
林尋點頭。
張管家留意了下周遭,見沒有彆人,放他們進來,身後大門很快再次閉合。
一路走到主屋,張管家在屋外道:“老夫人,人帶過來了。”
林尋獲得允許走進去的時候,老太太正在喝茶,她穿著的衣服顏色挺鮮豔,完全看不出府上才辦過喪事。
“瞧著倒是不錯。”老太太打量一番封九幽,看起來還算滿意。
林尋頷首,“您放心,我找人推算過八字,他絕對是曹公子真命天子的不二人選。”
乍聞真命天子幾個字,封九幽身子一抖,差點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