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上了三層還沒有到達, 扶手上細摸能感覺到一些紋路, 這些長短不一的線條組合在一起, 形成一副絕妙的雙龍戲珠圖。
一大約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才上至樓頂, 踏上最後一層階梯視野瞬間開闊。
最右邊乃是用憑欄圍起,旁側竟設計著臥榻, 中間擺放紅木小桌, 桌上擺著一盆很大的碗蓮。
沒有人掌燈,油燈被固定在地上, 將整片空間打亮,南珩一正提筆練習畫符, 神情專注。
瘋癲男人這時就像是一個正常人,不但不搗亂,還認真在一旁觀看, 就在南珩一收筆時,他突然道:“畫錯了。”
南珩一自是沒有將一個瘋子的話放在心上。
正要將符晾乾,千江月冷淡的聲音傳來:“仔細檢查。”
南珩一下意識手一頓, 生出一種小孩子被大人批評的錯覺。
“二師兄。”巫雀叫了聲, 走過來盯著符, 乍看之下覺得很是完美。
一隻細白的手腕伸出, 從南珩一手上拿過筆,在養碗蓮的水中隨意點了幾下。
南珩一皺眉:“這是從邊陲小國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墨料,不好浪費。”
話沒說完, 就見巫雀小嘴微張, 恨不得將臉塞進碗蓮裡。
瘋癲男人道了句‘神跡’。
就是站在不遠處的千江月看了一眼, 都是微微頷首。
墨跡在水裡散開,隨著林尋抬腕,水麵蕩起一層漣漪,墨汁彙聚成複雜的符籙,每一筆畫的屈伸皆恰到好處。他所作的和南珩一畫的一種符籙,但孰高孰低,一眼就可以看出。
南珩一本就是行家,對比之下才知自己是真的畫錯了一個地方,雖然極其細微,僅是一筆畫出,符籙的效果卻是會大打折扣。
巫雀就差沒用頂禮膜拜的眼神看他,“怎麼做到的?”
力道不同,散出的墨痕亦是不同,想要在水裡完成一個字都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完整的符文。
毛筆被輕輕擱置在筆架上,林尋似笑非笑:“拜我為師,便教你。”
“不就是水中做符,”巫雀竭力忍住瞥向水中的眼神,“師父一定也可以。”
林尋挑眉:“你確定?”
巫雀沒有說話。
一個小水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落入水中,水瞬間被染成紅色,這一滴血,瞬間碎成無數小點,炸開後開出朵朵紅蓮,竟是以符籙的紋痕為底紮根,花瓣幾乎將符籙完全遮蓋。
林尋輕輕一抬眼皮,望向負手而立的那人,明明頂著一張再平凡不過的麵孔,一眼看去隻覺是仙人之姿。
“雕蟲小技。”千江月如是道。
巫雀眼中升起幾分崇拜:“花草符,竟是花草符!”
能做到這一步,說明對方很有可能到達傳說中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境界。
紅蓮於水中駐紮,沒有任何消散的跡象。南珩一失笑:“看來這碗蓮日後怕是千金難換。”
此話說出,他心中的傲氣也收斂幾分,天才都是恃才傲物,今才真正知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林尋卻是指著南珩一最早作的符籙,問瘋癲男人:“你認識?”
巫雀一拍手:“對了,他好像是最早發現紋路不對的人。”
可惜眨眼間,瘋癲男人又恢複神叨的樣子,“功名,財富,生死……人生還有什麼……”
一個勁的抱頭碎碎念,弄得眾人都有些心煩。
“田梵。”
林尋沒有一點預兆地叫了聲。
抱著頭的男子猛地抬頭,這是人在聽到自己名字後的本能反應。
南珩一目光一凝:“田梵,田家不見的那個天才?”
巫雀驚訝地看向林尋:“你怎麼猜到的?”
“他雖然癡傻,卻對符文很了解,而且你看他穿的衣服。”
臟兮兮的,還很皺,巫雀是沒看出什麼特彆。
林尋將皺成一團的袖子抖了抖,上麵還沾著泥漬,是下雨時他在玩泥巴時沾上的。
巫雀起初嫌臟,不想靠近,隔著一段距離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咦’了一聲,這些泥水拆開看竟是各式各樣的符文。
“碰碰運氣罷了,”林尋鬆開手:“一個在田家祖墳裡碰到的人,天賦不錯,年紀也對得上。”
巫雀防備地盯著瘋癲男子:“他是在裝傻?”
“未必。”南珩一搖頭,讓一個天才裝成個癡傻之人,本身就是種折辱,有關田梵的傳言他也聽過,是個寧折不彎的性格。
巫雀帶著求知欲望向林尋,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光猜有什麼用,”林尋瞥向南珩一:“你家不是有頂尖的醫師。”
南珩一一時發怔,才想起這的確是最正常的處理方式,有沒有病,叫個大夫檢查一下便知。
他衝一直立在樓梯口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去找醫師。
不一會兒,黑衣人就領著一個背著藥匣子的老頭趕過來,老頭一麵拍胸口順氣一麵指責:“走這麼快乾什麼,不知道老人家經不起折騰。”
當看見南珩一,頓時一瞪眼:“你個小兔崽子,將樓建的這麼高,是想累死我麼?”
巫雀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老頭一看巫雀頓時心生喜歡,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長的這麼標誌!
南珩一咳嗽一聲,“二伯,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小師弟。”
二伯?
林尋和巫雀同時一挑眉,想不到這老頭竟有這層身份。
“長話短說,”南珩一大致跟他說了情況,“煩勞二伯幫我看一下。”
老頭一上前,瘋癲男人一隻手快如閃電就要朝他的脖子抓去,林尋趕在那之前攔住,抓住他的手腕送到老者麵前:“診脈。”
老頭‘謔’了一聲,這人長得比他家娃兒都俊,現在年輕人的皮相怎麼都生得這麼好?
兩指搭在脈搏上,老頭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心智渙散,而且受過重傷。”
南珩一:“能治好麼?”
老頭搖頭:“臟器上的傷還能夠用藥調整,但傷在腦子裡,就隻能看他的造化了。”
南珩一:“需要什麼造化?”
“簡單說來,就是有一天他可能摔了一跤,或是被雷劈了一下,腦子就好了,這便是造化。”
南珩一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看著瘋癲男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頭看他眉頭緊鎖,一個勁歎氣:“現在的年輕人,一點都不知道心疼長輩,我才從危險的黑水河回來,都不知道關心一下。”
巫雀來到他麵前,踮起腳主動伸出手:“他二伯,幫我看看我有沒有中毒?”
南珩一聽到這個稱呼嘴角一抽。
老人對於小孩子總是容易心軟,不輕易幫人看診的老頭,依言幫他診斷,“沒有中毒。”
巫雀長長鬆了口氣,對著林尋冷哼一聲,這種不用再受製於人的感覺真好。
林尋淡淡一笑,一點都沒有被拆穿後的驚慌失措。
巫雀心裡突然有些不安,莫非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毒是沒有,但……”老頭再度開口,巫雀的心跟著提了起來。
“好像有一股氣息被鎖起來了。”
巫雀睜大眼睛:“什麼意思?”
“不好解釋,我也是第一次見這種狀況。”老頭緩緩道:“具體的我還需要在研究研究。”
巫雀倒吸一口冷氣,指責林尋:“對一個還成年的孩子下手,你喪心病狂。”
林尋閉著眼享受他的‘讚美’。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老頭走到樓梯口,看著數不清的階梯,又回過頭瞪了一眼南珩一,哼哧哼哧地走下去。
林尋睜開眼,盯著瘋癲男人沉思一會兒,又開口重複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唯一能讓田梵還有反應也就是名字而已,其他的交流都相當於雞同鴨講,直到林尋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點燈盛會,田梵神情一下變得激動,整個眼眶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