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婆娘是從金桂村嫁過來的, 金桂村就跟大榕樹村一樣,得名是因為村裡有棵一到中秋前後就芳香撲鼻的金桂花樹。她口中那個命不好的姐姐是嫁到本村的,嫁的還是村中望戶楊家, 是楊家老二楊滿山的媳婦兒。
她給楊滿山生育了兩子三女, 在當家人出事前,日子過得很紅火的。
而張家婆娘想說給程家貴這個是那家二妹, 她頭上有個早幾年就嫁了人的姐姐, 底下還有個正在說親的幺妹。
當娘的心結很深, 本來隻當這二妹不存在,還是家裡人說必須得找個人家把她嫁了,她不說親,底下的妹子也不好越過姐姐。要嫁她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楊家乾不出賣閨女的事, 又不能隨便結門爛親, 哪怕不為二妹著想,親家選壞了也可能坑著家裡……這不好那不行, 顧忌一多,她的婚事就棘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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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她遲遲說不好, 搞得幺妹非常崩潰, 情緒失控的時候還說過為什麼死的是爹不是你?
“我方方麵麵也不差, 本來隨便都能嫁得不錯, 就因為爹出了事, 咱家失了頂梁柱,好一點的都不肯來提親!我也不指望能嫁多好, 隻想順順利利的成個親,你害咱們家夠多了,你隨便嫁一個行不行?彆拖累我。”
這話是頭一晚楊家幺妹翻來覆去睡不著,摸黑對歇在一個屋的姐姐說的。
楊二妹側躺著,一聲沒吭。
也因為聽了這麼沉重的話,當夜楊二妹都沒睡著,她心裡其實比哪個都難受,爹出事以前最疼的是她,被人打破頭也是因為她,她那會兒差點想不開要去跳河,又想到當爹的拚了命都要維護她,她去跳河死了對得起誰呢?
所以說哪怕楊氏宗族裡個個都怪她,尤其娘和幺妹,遇上不順心總要罵她,楊二妹都沒解釋過,也沒還過嘴。
她大姐因為早兩年已經嫁出去,連兒子都有了,受到的影響不是那麼大。
大姐有勸過家裡人,可沒什麼用,看勸不動家裡,她跟二妹說過,等出了孝,隻要有差不多的上門來問,就不要拿喬直接答應,留在家裡沒出路,隻要對方不是地痞流氓爛賭鬼,都可以嫁出去慢慢經營。
嫁出去不光對自己好,對家裡其他人也是好事。隻要不用再見到她,慢慢的總能從傷痛中走出來。
楊家大姐挺會勸的,她成功說動了娘家妹子,就可惜一直沒有差不多的問上門來。
直到這天,有一對看著像母女的從楊家門前的土路經過。楊二妹在院子裡剁豬草,她聽到有說話聲,要是以前,肯定要抬頭看一看的,順便也歇歇氣,剁豬草是個力氣活,多乾會兒手膀子都酸得可以。
這兩年她看過太多嫌棄的眼神,聽過太多紮心的話,使人養成了事不關己不聞不問的性情,甭管哪個到旁邊來,甭管人家說個什麼都影響不到她。
除了四下裡的知了叫,天地間好像隻剩下她剁豬草的聲音。
篤篤篤。
篤篤篤。
這對看著像母女的就是大老遠過來看人的黃氏及她三媳婦何嬌杏。兩人都知道到地方了,她們運氣還很不錯,正好院裡就有個人,都不確定這是不是楊二妹,想著搭幾句話總該知道,結果人壓根沒有要搭話的意思。
何嬌杏停下腳步,她做出擦汗的樣子,跟婆婆說:“娘我累得很了,這不是有戶人家?咱們歇歇腳借口水喝?”
聽到這話,楊二妹才抬起頭來,金桂村裡的大娘嫂子她都認識,這兩個瞧著卻相當眼生。她跟看過來的何嬌杏對視了一下,沒問你是誰進村來做什麼,隻讓等會兒,就放下提著的菜刀,站起來進了一旁的灶屋,從鐵鍋裡舀出一碗涼開水。
楊二妹把水遞到何嬌杏跟前,又要坐回去接著剁她的豬草,被黃氏喊住。
“你是這家的閨女啊?叫啥名兒?”
……
黃氏以前就經常到大榕樹下跟人閒侃,她有心要跟楊二妹搭話,聊幾句也並不難。尤其從出了那事以後,本村鮮少有人能用正常的態度對她,難得有兩個,話越發少的楊二妹難得回了幾句。
她說了名字,看路過這兩個反應依舊如常,才問:“你們不是村裡人吧?”
沒等何嬌杏搬出那套說辭,這家的幺妹從屋裡出來了:“你豬草還沒剁好,跟誰聊上了?哪來那麼多話?”
說著她還掃了黃氏跟何嬌杏一眼:“這哪家的啊?”
黃氏笑道:“我們路過你家討口水喝,這就走了,小姑娘你年紀輕輕火氣彆這麼大,對自家姐妹和氣些好。”
這話咋聽咋不順耳,楊家幺妹回了一句:“我家的事用你多嘴?你知道什麼?”
“我是不知道什麼,正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才懂不起你對自家姐妹的態度。閨女你這樣,外人看了就跟我是一個想法,看不出你好,說到底壞的是自己的名聲。”黃氏說著把碗還回去,又跟楊二妹道了聲謝,拉著何嬌杏掉頭往回走了。
走出去一小段以後,黃氏才問:“三媳婦你看她咋樣?”
“看著像是閒事不理的本分人,又是經過風浪的,應該比彆人更知道珍惜眼前。隻是言語太少了一點,二哥如今話也不多,就怕他們湊一起會有些悶。”
不管哪家的娘,心裡肯定還是向兒子的,就算她兒子不那麼好,她也不愛聽彆人指責。
這道理放在以前或者以後都適用,何嬌杏心裡覺得這姑娘沒什麼,她不放心的是程家貴,怕程家貴把熱情全用在周氏身上了對後的態度冷淡。要把日子過得好,一頭熱絕對不行,總得他兩個齊心合力。這個話,何嬌杏不太好跟婆婆說,索性避過不提。
她說怕悶,黃氏想了想,說:“一開始可能會有,我想著隻要能順利懷上,生下一個應該就能調和。有了共同血脈的孩子,夫妻之間能親近很多。”
“娘是瞧得上了?”
黃氏坦白說人看著是真不差,但她還是有些猶豫,怕這姑娘是生來命苦的那種,要是那種,以後就還會有大的坎坷。
命格這東西,是不能全信,也不能全然不信。看相算命之術能一代代傳下來,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黃氏尚且猶豫著,何嬌杏勸了她。
“也不是說早年坎坷就一輩子坎坷,前兩代起戰亂的時候不是還有農家出身的被強征入伍,他入伍時家中妻兒險些哭斷氣,都覺得這一去人鐵定就回不來,結果打完仗才知道人在邊關立下汗馬功勞還封了大將軍……有些人先甜後苦,也有些人先苦後甜。我覺得娘還是不要想那麼多,就看這人,覺得能襯得起二哥就要個生庚來合一下,隻要他倆八字不衝,就可以了。”
黃氏歎口氣:“也是前一個沒給他看好,現在難免多想一些,三媳婦你說得也是,我有點畏首畏尾了。”
過了幾天,黃氏去小河村找了張家婆娘,問他有沒有楊二妹的生庚,想算一算。會張嘴討要生庚就說明她看得起人,張家婆娘其實不太清楚外甥女具體哪個時辰出生的,她還是跑了一趟,上金桂村問了問。
楊家人得知楊二妹有人過問了,還很驚訝,那頭問她來打聽的是誰?知不知道楊家的情況?
“我一早就說了。”
“那家真的一點兒也不介懷???”
“介不介懷不清楚,既然開了口,總歸能接受吧……本來那家找的就是續弦,在很多方麵不是那麼挑剔。”她一說續弦,楊家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疑惑和不解好像也消散了。張家婆娘看出他們想岔了,又道,“雖然說是找續弦,對方條件並不算差,人才二十五六歲,沒兒沒女,他自己田地就不少,還有個出息很大的兄弟。不怕告訴你們,要不是我們巧兒死活不肯跟娶過媳婦兒的,我都想把自家的嫁過去。那頭分了家的,進門好過日子。”
分了家的、兄弟很有本事、二十五六歲、前麵有過一個婆娘……
把這些條件拚起來,就有人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