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跟開封不一樣。
開封郊外的倉場屬於國庫,戶部一紙公文就能調出物資。
大名府這邊屬於地方府庫,戶部當然也能調用,但手續相對複雜,還不如直接用大明寶鈔換錢呢。
在大名府封賞之後,宗武的任務就隻剩嶽飛那裡了——開封以東的軍隊,征夏時最遠隻調動了大名府駐軍。而且大名府的駐防軍數量很多,主要任務是抗洪搶險,一旦發生洪汛全得出動。
宗武一路坐船來到保定府,拿出一大半寶鈔換成銀元和銅錢。
更北邊暫時沒有寶泉局,隻能在這裡換錢,然後一路運去草原。甚至保定府的漕軍也不多,正忙著往開封運賑災糧,宗武又去請知府幫忙召集一隊民夫。
“原來天使竟是宗相公的侄孫郎君,失敬失敬!”知府鄭樸熱情接待。
宗武作揖還禮:“叔祖彌留時有遺願,讓子孫們有機會再來河北看看。在下一路至此,發現河北富庶不輸河南,叔祖泉下有知亦當欣慰。”
鄭樸笑著說:“以前河北殘破,是因為跟遼國對峙,即便不打仗也賦稅沉重。而今遼國已滅,不再駐紮大軍靡費錢糧。荒廢的水利全部修繕,還新開挖了許多灌渠,輕徭薄賦怎能不富庶?僅在這保定府,這幾年輸往朝廷的糧賦就有數十萬石,而且常平倉裡還有餘糧呢。今年聽說西北大旱,保定府夏收之後,除了該上交的糧賦之外,還往開封加運三萬石麥子。”
宗武讚歎道:“正賦之外還能再加運,鄭太守政績卓著啊,來年必定可以高升。”
鄭樸捋著胡子微笑,謙虛擺手:“此乃臣子本分,上報聖君,下安黎民。”
鄭樸還想舉辦文會,把士子們叫來,跟宗武一起遊山玩水。
宗武婉言謝絕,說有皇命任務在身,回來的時候再搞這些也不遲。
他帶著民夫押送錢財繼續北上,過拒馬河來到遼國故地。
都說這裡被金國給打爛了,剛收複時千裡無人煙,隻在城鎮周邊有農民耕種。宗武卻發現許多新興村落,一問才知道是南邊遷來的,黃河工程搬遷了很多村鎮,其中一半都被遷到拒馬河以北。
也有村落番漢雜居,一邊放牧,一邊種地。
那些奚族、契丹族、渤海族、女真族百姓,雖然都學會了說漢話,還必須留漢人的發髻,但依舊保留著一些異族風俗。
宗武在一個村子歇息,負責招待他的村老是個契丹人。
說是村老,其實還不到五十歲。
這裡的年齡結構很畸形,遼金時期的連年災荒戰亂,讓各族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契丹族村老對宗武說道:“放牧的越來越少,種地的越來越多。你看村外那些地,幾年前有一半用來放牧,現在都改種豆子了。勸農官說頭幾年種豆子,可以增加肥力,三五年之後就能改種麥子。”
宗武本來對契丹人有極深的成見,但眼前這個村落,卻已經半漢化了,跟漢族百姓沒啥大的區彆。
“村裡的孩童比大人更多。”宗武說出自己看到的現象。
契丹族村老笑道:“三年免稅,兩年賦稅減半,家家戶戶都有餘糧,日子比在遼國、金國更好。官府也鼓勵我們生孩子,生一個孩子就免征三畝地一年的糧賦,孩子成年了落戶口還有獎勵。”
宗武又問:“各族都在通婚嗎?”
契丹族村老點頭說:“官府不準同族通婚,契丹人跟奚人通婚可以,跟漢人通婚也可以,就是不準契丹人跟契丹人通婚。各族男兒都喜歡娶漢家女子,把她們娶回家能乾得很。又會采桑養蠶織布,又會幫忙伺候農田。可惜漢家女子不多,哪家的小娘成年了,上門提親的能把門檻踩爛。”
“那可都成了寶貝。”宗武笑道。
契丹族村老說道:“可不是寶貝?我那小兒媳就是漢家女子,養蠶養得可好了,紗也紡得很漂亮。我從來不舍得讓她乾重活,洗碗煮飯都讓奚族的二兒媳來做。這漢家女子就是不一樣,我讓大孫子去學種地,她卻讓我大孫子去讀書,說是今後能考進士做相公。”
宗武驚訝道:“這裡還有村塾?”
契丹族村老解釋:“隔壁村有村塾,走七八裡路就到了。以前荒蕪的時候還有狼,被咱幾個村聯手打死完了,小孩子自己去讀書也不怕。”
閒聊兩個小時,宗武跟村老一起用飯。
他發現,在這裡生活的平民,比南方很多地方都更輕鬆愜意。
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土地,但必須自己耕種,因為招不到佃戶。
缺點是生活物資不足,買鹽、買醋也要走很遠的路。偶爾有貨郎下鄉,必定成為焦點,受到村民的熱情接待。
甚至就連私鹽販子,官府都睜隻眼閉隻眼。
根本不用幾代人,由於番漢雜居,而且禁止同族通婚,第一代異族就已開始自動漢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