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玉米?”向知縣伸手抓起一把。
白大郎說:“正是,畝產極高。得知俺要進城,朱大郎托俺給縣尊帶種子來。”
向知縣覺得玉米粒挺漂亮,問道:“滋味如何?”
白大郎如實說道:“俺挑了些不適合做種的小粒,磨成粉煮粥喝,有些……粗糙,口感不如粟米粥和白米粥。”
“那便是庶民之糧了,”向知縣有些失望,說道,“放下吧,俺明年讓佃戶種於職田中。”
如果味道可口,向知縣打算敬獻給皇帝。
既然不好吃,那便作罷。
“那……俺告退了。”白大郎想不明白,得知玉米高產,不該感到興奮嗎?咋向知縣表現得興致缺缺。
拜彆知縣,白大郎去往弟弟的辦公室。
他說出心中疑惑,白二郎卻笑道:“祝二等反賊的首級,還有那些反賊家屬,早已押解到利州。前幾日,利州和興元府都發文表彰。”
“所以呢?”白大郎沒聽明白。
白二郎有點無語,隻能耐心解釋:“頭這般嘉獎,等三年期滿,就算不能高升,也會調往富裕縣。大哥現在把玉米送來,向知縣明年在職田裡種下,士紳們後年效仿,還沒等真正推廣開來,向知縣已經被調走了。”
白大郎總算明白:“向知縣如果大力推種玉米,等於是給下一任做政績,他自己啥都撈不到。”
白二郎點頭說:“便是這般。玉米他肯定會種,但真正的用意,是把種子帶去下一個任職地。”
白大郎鄙夷道:“有好糧食不多種,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又聊一陣,白大郎離開縣衙。
一路都有衙吏問候,他依舊那般勢利,隻給高級吏員好臉色,都懶得看低級吏員一眼。
就像當初首次遇到,朱銘主動問候他,白大郎都懶得應一聲。
性格缺陷,改不掉的。
何貼司與他遇,親自把白大郎送到門口。
回來之後,何貼司對手下說:“把各案貼司都叫來議事。”
不多時,六案貼司聚在一起。
何貼司拿出弓手名冊:“秋糧還沒征足,是不是該再找衙前去催催。”
胡貼司笑道:“前番征召的弓手就適合催稅,他們滅了賊寇有威望。”
何貼司說道:“不能一下子搞太多,那樣就太明顯了,咱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五個?”胡貼司問。
“五個也太多,三個剛剛好。”何貼司說道。
王貼司麵帶陰鷙笑容:“這三個人,還得分散在各鄉,不能讓他們私底下串聯鬨事。”
胡貼司也不裝了:“這些弓手,當初領了不少賞錢,而且職務越高領得越多,得把他們手裡的錢財敲出來。”
王貼司說:“也不能選職務太高的,那幾個都頭、副都頭就不能動。”
何貼司道:“浪蕩子也彆動,說不準要被逼得拚命。”
胡貼司說:“得派皂吏隨時盯著,防備他們帶著錢財逃跑!”
袁貼司說:“哪有恁地麻煩?直接把錢收走。”
王貼司道:“縣尊不是留了兩隊弓手嗎?他們都是朱銘選剩下的雜兵,提前押送下白村的財貨回城,沒能領到攻打黑風寨的賞錢。”
胡貼司說:“對對對,這些弓手沒領夠錢,心中頗有怨氣,肯定願意跟咱合作。”
“……”
六案貼司都屬於積年老吏,耍弄百姓是一把好手,知道怎麼乾這種缺德事。
一番討論,便確定方案。
當天傍晚,何貼司就邀請兩位弓手隊長吃飯。
雖然縣裡隻剩22個常備弓手,但職務還是在的,一個都頭,一個副都頭。
“李都頭,張都頭,二位裡麵請。”何貼司滿臉笑容。
“貼司先請。”
這兩位受寵若驚,甚至在那兒點頭哈腰。
雖然縣尉職務空缺,他們聽命於知縣。但知縣是外來者,貼司才更長久,他們知道該怎麼做。
菜品很豐盛,一隻燒雞,兩盤炒肉,一盤青菜。
“來,俺先敬兩位都頭一杯。”何貼司笑著舉杯說。
“不敢。”二人連忙起身。
十多杯米酒下肚,何貼司說道:“兩位跟著朱都頭,當初撈到不少賞錢吧?”
李都頭叫做李田,覺得這名字不好聽,前陣子請人改為李茂田。他搖頭歎息道:“俺受不得規矩,沒有報名當戰兵。攻占那小白員外的宅子,就被派去護送財貨回城。這黑風寨的賞錢,俺是一文都沒有撈到。”
張都頭叫張富,啃著燒雞說:“俺也沒那個命。這向知縣是個吝嗇鬼,也就初時發發賞錢,用完俺們便不給半個子兒。”
何貼司笑道:“現下有個賺錢買賣,不曉得兩位願不願做。”
“還請貼司指條明路。”李茂田連忙說。
何貼司拿出三百弓手名單:“兩位請看。”
二人齊刷刷搖頭,表示不認識字。
何貼司說:“朱都頭當初手下的弓手,有沒有幾個這般人物?賞錢拿得多,人又老實得很。”
“有啊,”張富說道,“有個叫鄧春的,生得人高馬大,膽子還特彆小。可架不住他運氣好,房孔目角抵選將,竟選了他做副都頭。後來朱都頭練兵,鄧春因為聽話,也是極受賞識。俺聽人說,官兵攻下黑風寨,鄧春拿了一百貫賞錢!”
何貼司又問:“這鄧春有甚來頭?”
張富笑道:“沒啥來頭,就一個種地的。俺認得他,在俺隔壁村住。這廝家裡是五等戶,從小能吃得很,都把家裡吃窮了。種地也是一把好手,隻要讓他吃飽,他能乾耕牛的活。平時也不愛說話,隻曉得傻兮兮乾活,村裡都喊他鄧大個,後來乾脆叫他鄧大牛。”
“真的膽子小?”何貼司問道。
張富說道:“這廝幾歲大的時候,打傷了餘員外的孫子,差點被爹媽捆起來揍死。後來就變膽小了,也不敢跟人說話。小孩子朝他扔石頭,他也隻是傻笑,萬萬不敢跟人動手。”
“便是此人了!”
何貼司拍桌子笑道:“再選兩個這樣的。”
李茂田仔細回憶:“俺記得有個十將,也是不愛說話,長得不高,但很健壯。而且,腦子還很笨。操練鴛鴦陣時,這廝經常出錯受罰。挨了板子也不叫喚,提起褲子又練,練著練著又吃軍棍。打到最後,便連那朱都頭,都不好意思再罰他。”
“叫甚名字?”何貼司問。
李茂田撓頭道:“大名記不清了,隻曉得他小名叫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