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隻有寥寥幾人,負責整理那堆積成山的道經。
汪齊之是開封天慶觀的一個道士,他屬於沒啥追求的日子人,卻被師兄舉薦來整理道經。
他的頂頭司是個文官,名叫黃裳,如今正坐那兒唉聲歎氣。
黃裳今年剛好六十歲,看著滿屋子道經,很想提刀衝進宮裡,把宋徽宗那個昏君亂刀砍死。
因為他不但是進士,還是元豐五年的狀元!
堂堂狀元公,竟被派來整理道經,這事兒也就宋徽宗乾得出來。
何止是侮辱?
簡直把人踹翻在地,又一腳踩在人臉!
哀歎憤懣之餘,黃裳還得乾活,平心靜氣乖乖讀道經。
讀著讀著,黃裳就開始打瞌睡。
他以前喜歡修道不假,但那屬於業餘愛好,現在卻變成了繁重工作。
搜集的道經太多了,不但要全部讀完,還得整理編撰。他這位狀元公,仕途已經毀了,後半輩子都得跟道經打交道。
如果黃裳真的悟出九陰真經,他第一個報仇目標就是宋徽宗。
黃裳在打瞌睡,其餘道士也差不多。
汪齊之已經睡醒一覺,翻開道經繼續看。邊看邊批注,然後貼紙條,注明這本道經的類型和內容。
旁邊還有一大摞呢,他打著哈欠伸手去拿,不小心把經書撞倒大半。
經書堆裡,出現書稿,用麻索隨便裝訂。
手抄本?
汪齊之瞬間來了精神,但凡是手抄本,多半就屬於珍貴道經,地方道觀保留了正本。
取來一看,汪齊之一臉迷糊。
西遊記是什麼鬼?
宋代還沒有長篇,汪齊之瞬間就看入迷了。他完全不知道是講佛家取經的書,因為開篇的道家味道很重,接下來又是一個關於猴子的爽文故事。
一連幾天,啥事兒不乾,汪齊之都在班劃水讀。
直到唐僧出場,汪齊之才覺察出情況不對,咋又變成和尚到西天取經了?
越讀到後麵越迷糊,這本,到底是佛書還是道書?
明明有大量道家術語,偏偏主角是個和尚,而豬八戒、沙和尚似乎又是道教神仙下凡。孫悟空的身份就更模糊,道家佛家都占齊了,還有儒家聖王大禹的治水神針。
等把全部讀完,汪齊之若有所悟。
於是重新翻閱,把裡麵的詩詞全部謄抄下來,對照情節領悟那些道詩。
有些道詩,一解便透。
有些道詩,卻又似佛家偈語,他怎麼理解都搞不明白。
越想越覺得頭疼,趁著休假一天,汪齊之帶著謄抄的道詩出門溜達。
看著滿街的繁華景象,汪齊之腦子清醒許多,於是又想起那些道詩,忍不住掏出來邊走邊讀。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妄物。若知無佛複無心,始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含萬象……”
汪齊之嘀咕道:“這明明是一首佛偈啊,半點不似道詩。”
汪齊之一路走累了,坐在家桶盆店門口,再次認認真真反複讀詩。
這家桶盆店,前店後坊,隻雇了一個箍桶匠。
甚至除了老板,連個夥計都沒有,箍桶匠還得自己把桶搬出來。
把新箍的木桶擺放好,箍桶匠聽汪齊之反複念詩,忍不住說:“這講的是道家內丹術,你這外丹道士自然不懂。”
汪齊之好奇扭頭:“你一個桶匠怎知道?”
箍桶匠懶得解釋,繼續到後院箍桶去了。
汪齊之連忙追趕,抓住箍桶匠的袖子:“你怎知道是內丹術?”
箍桶匠依舊不理。
汪齊之繼續追進內院,一直糾纏到傍晚。
箍桶匠的耐心極好,認認真真乾活,完全不把這種打擾放在心。
此後數日,汪齊之每天下班都來。
漸漸的,箍桶匠開始跟他聊天,甚至給他講解那些道詩。
終於有一天,汪齊之問:“閣下怎對這些道詩理解如此透徹?”
箍桶匠忍不住說:“那些詩,出自俺師祖紫陽真人之手,不知怎就被人編到故事裡!我聽你講那西遊記,就是一本內丹修行書。”
汪齊之恭敬作揖,問道:“敢問閣下道名?”
箍桶匠說:“我叫薛道光,隱居東京鬨市,隻為和光同塵修煉道心。你不準透露出去,否則我就隻能離開這裡。”
整部西遊記,引用了張伯端六首道詩。
而這位薛道光,正是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徒孫,也是道家南宗的開派祖師之一。
汪齊之不敢怠慢,回去稟報黃裳。
第二天,黃裳親自來拜訪,卻不見薛道光的影子,這位道士已經連夜跑了。
薛道光雖然沒有找到,負責整理道經的道士們,卻是開始爭相傳閱西遊記。
嗯,一群官方道士,看唐僧取經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