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州人口減少很嚴重,已經到了讓新任知州警覺的程度。
這絕非朱國祥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大地主都在推波助瀾。
蔡京罷相之前,又搞了次方田令。
大地主與官吏勾結,把自家土地越方越少。
而小地主和自耕農,莫名其妙的紙麵土地變多。他們被逼得破產逃亡,大地主趁機兼並土地,並且吞下人口為隱匿佃戶。
還有許多百姓,直接逃進山中。
就連那個霸占廢金礦的鞏休,也不斷接納逃戶,在山溝裡擁有好幾處村落,麾下總人口已接近兩千。
這種事情,在王朝末年再正常不過。
更離譜的大有人在,洋州隻能算小打小鬨。
卻說有個叫杜公才的胥吏,給太監楊戩獻策,追查老百姓的田契。
其方法如下:先確定一塊好田,無人認領就充公。有人認領,則查看田契。甲能拿出田契,就追查是從哪裡買來的。追查出上一任田主是乙,再讓乙說出上上任田主。從乙查到丙,從丙查到丁……
查來查去,輾轉究尋,總有一任田主,無法證明田產來曆。
於是田產就得充公,把田主變成佃戶頭子,每年須得額外繳納田租。
田主不但要交租子,還得給官府正常繳納賦稅!
又將廢堤、廢堰、荒山、荒灘……全部確定為官田,勒令附近百姓佃耕,每年必須交多少租子。
如此做法,一州之地,可憑空增加十多萬貫的租錢。
杜公才獻上此等良策,遂得楊戩賞識,直接被提拔為觀察使。
今年楊戩病逝,太監李彥繼承其職務。
李彥變本加厲,將楊戩的做法製度化,專門設立機構“西城所”,且推廣到京東、京西、淮西、淮北。
而且都懶得裝了,但凡遇到良田,且田主的背景不硬,就將良田指為荒地充公,不再追查曆任田主是誰。
誰敢上訴,動輒毆打致死。
李彥還學習朱勔,勒令京東、京西百姓進貢,隻不過沒有使用花石綱這破名字。
其結果就是“農不得之田,牛不得耕墾,殫財縻芻,力竭餓死,或自縊轅軛間”。
遇到好官不願配合,立即予以罷免。
比如潁昌兵馬鈐轄範寥,不忍心殘害百姓,沒有足額上交貢品,就被李彥誣陷下獄,罷職丟官。
李彥當然沒這麼大能量,但他投靠了宰相王黼。
王黼缺乏蔡京的理財手段,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隻能依靠李彥這種歪門邪道創收。
曹藻還算比較有良心,他覺得隻要清理隱田,就能讓官府正常納稅。有了充足稅源,王黼就不需要搞歪門邪道了。
朱國祥在洋州,屬於隱匿土地人口的典型。隻需懲治朱國祥,便可敲山震虎,讓其他大地主老實交稅!
“北岸是上白村和下白村。”
“白市頭對岸,以前人口不多。朱相公收納逃戶,在打漁灣開墾荒地,又把打漁灣周邊山坡辟為茶園。那些新茶樹,已經種下三年多,今年就能開始采茶。打漁灣有條小河從山裡流出,沿河地帶全在開荒種地。”
曹藻聘了個西鄉縣百姓做向導,隻要給足錢財,總有人願意帶路。
此刻所指地帶,根本不是大明村的核心。
而是朱家父子穿越之初,張廣道帶他們渡河的地方,就在白市頭對岸的渡口處。
以前隻有三四十戶人家,這幾年不斷吸納逃戶,人口暴增到超過五百。而且還新開辟茶山,這是大明村的第三處茶山,小河更上遊還種了許多桐油樹。
“那裡是……船塢?”曹藻有些不確定。
向導說:“就是造船作坊,可以造些小船……咦,比俺上次來的時候,作坊變得大了許多。”
打漁灣是一處天然港口,有條小河彙入漢江,河灣最開闊處將近200米。
西側是懸崖峭壁,根本沒法耕種,百姓皆居住在東側和南側。
造船廠也在南邊,前兩年都在造小船練手,今年開始打造超過十米的“大船”,還從興元府請來個有經驗的造船老師傅。
從打漁灣繼續往東,有兩三裡地的“無人區”,山勢太過陡峭不便居住和耕種。
等地勢稍微放緩,就又出現許多民居,但依舊沒到大明村的核心區。
繼續行船三四裡,曹藻猛地瞪大雙眼。
那特麼是村落?
明明就是一個市鎮!
兩層樓的建築就有四座,碼頭停靠著十多艘商船。
還隔得老遠,就聞到濃鬱的酒糟味。
向導說道:“大明村裡有燒酒,清澈透亮。士紳商賈喜歡的不多,但窮苦百姓愛喝。乾了一天苦活累活,沽二兩燒酒回家,就能解去整日疲憊。燒酒性烈,如刀割喉嚨,百姓呼為燒刀子。洋州三縣都有賣還有商賈運去興元府。”
大明村的白酒,是用玉米和紅薯釀造的,釀酒剩下的酒糟還拿來喂豬。
釀酒工藝保密了兩年,終究還是泄露出去,西鄉縣已經有人嘗試著仿造。
曹藻沒有靠岸,繼續沿著漢江而下。
從打漁灣一直到朱家父子初見漢江的地方,整整延伸了十四裡地,全都屬於大明村的地盤。
這還能叫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