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南氏果然說到做到,四個兒媳婦裡的三個被她拎到了麵前。鋪床疊被不叫奴婢乾了,都叫三個兒媳婦去做。梁大嫂攙她到飯廳,廚房照原來的樣子擺了飯,梁大嫂扶南氏坐下,往自己座上走了兩步,回過味兒來又趕緊立在南氏身邊了。
梁四嫂這回機靈了,趕緊從座上爬起來,也過來站好。男人們當沒看到一樣,將頭彆到一邊,該吃吃該喝喝,該聊天的還聊天。主要是問梁玉:“昨天還沒來得及問明白哩,都咋樣的?”
梁玉道:“不是說了麼?聖人對阿姐和太子更好了。賢妃也對咱挺親熱的。”
“那就好,那就好。”
南氏道:“要沒旁的事兒,吃完飯就做起衣裳來。”給梁才人和太子的衣服還沒動手呢,得用好布,仔細做!家裡又熱烈討論一回。梁玉就看著南氏,南氏道:“你隻管把這一件乾好,旁的事我有數。”
這就是不讓梁玉給嫂子們說情了。
梁玉道:“那行,我說件旁的事兒。”
梁滿倉道:“咋?昨天你還有事沒說?”
梁玉道:“是錢的事兒,我都記下了。自己有私房錢怪難受的,阿爹,你答應過,給我請個先生,我不知道一個好先生得花多少錢,我扣下些,自己挑先生,錢從這裡出。彆的都交家裡。”
梁滿倉大方地道:“胡說,宮裡賞你的,就是你的。要問起來,說你爹還摳自己閨女的錢,我還要不要臉了?”
“我小時候不掙錢,哥哥們打的糧不還是交家裡養我的?都一樣的,”梁玉揮揮筷子,“就這樣了,我留點兒,連先生、書籍、紙筆,都算上。旁的歸家裡,一家主仆二十幾口子,都得吃飯呢,還沒到秋收,就指望您那一份俸祿,喝粥啊?”
梁滿倉心裡極為受用,笑罵:“就你嘴巧,行,那就擱家裡使。反正賬都是你記。”
吃過了飯,南氏放兒媳婦們去吃飯,兒媳婦們匆匆往嘴裡塞了幾口,看南氏要起身,又爬起來伺候。南氏叫梁玉去西小院選布:“這個你比咱懂,選好了拿到我屋來,咱一塊兒做。”
梁玉領命,不及拽開步子,門房跑了來:“老翁!大喜!”
梁家上下麵麵相覷——這是什麼意思呢?
門房道:“又、又有官人來了!說、說,聖人要冊咱家才人做婕妤啦!”
婕妤是個啥呢?梁滿倉不知道,梁玉倒是隱約知道,名份比才人高。
梁滿倉也是接待過使者的人了,趕緊讓家裡人布置。豈料這回使者來不是宣旨,不需要他跪迎,而是指點他準備接下來接旨的事宜的。
皇帝要給梁才人升個婕妤,並不是一張紙下去就完事了的。要有儀式,有正副使者到梁才人住的地方給她讀個詔。婕妤的服色、首飾、車駕等等,都要準備。還有梁家人,也需要體麵的出現。上次進宮,一個個不尷不尬的,不大上得了台麵,得再繼續糾正。
再有,梁家住的地方也太狹窄了!主仆二三十人,擠在那一處,說話大點聲都叫街坊給聽到了,傳得滿京城都是,不是給太子丟臉嗎?
得賜個大點的府邸。新的府邸就不在這個坊裡了,而是到了長樂坊,府邸也比現在大得多了。為了配得起大點的府邸,不給太子丟臉,又要給梁滿倉升個官,還是散官,做的卻是太中大夫,從四品上的高官了。同時,給梁滿倉的長子也封了官,也是散官,名字挺熟的,朝議郎——原本是梁滿倉的那個散官。
父子倆都有官,又都不用乾什麼事,很難誤國,又有體麵了。既做了官,就不能乾荒唐事,否則有失官體要被禦史參的,所以還得給個人教他們。
皇帝事事都想得周到,梁家上下卻都麻了爪了。
從鄉間百姓到京城閒居衣食無憂,已是他們想象力的上限了,再往上是什麼樣子的,不知道。梁滿倉還滿腦袋的:上回賞的田快要能開耕哩,現在咋辦?還管不?我四品的官兒了,還管這個嗎?要搬家?破家值萬貫,這些東西咋搬哩?財不外露,搬家的時候金帛怎麼樣才能叫人發現不了?
他尚且如此,家裡的人更沒譜了。隻有梁玉有了一絲篤定:皇帝認下太子了。
梁滿倉急切地問道:“那……咱現在就搬家?”
來者也是好修養,笑容一點沒垮,笑道:“梁翁,不急,不急,咱們先將事情理一理。”
皇帝選的人也好,不像蕭司空需要讓幾個人在太子這裡露臉,皇帝選人就選最合適的就行。來者是一位禮部郎官,文辭不夠華美,出身也不高貴,皇帝看好的是他的精明強乾,長於庶務,模樣也周正。派來安排梁家這個事,比蕭司空當初派的三人組要合適得多。
這位郎官姓宋名奇,三十來歲年紀,憑本事做到禮部郎官,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梁玉故作不經意地將他從上到下掃了一眼,心裡就有數了,她爹她哥捏一塊兒,不夠這個宋奇玩的。
宋奇對她還是很禮敬的,僅次於對梁滿倉和南氏了,恭恭敬敬地一揖:“下官見過三姨。”
梁玉趕緊避開回禮:“郎君有禮了,我年輕,當不得您的禮。”
兩人謙虛了一回,都覺得對方不簡單。客套完了,宋奇才說:“下官領命而來,請先為府上籌劃。”
梁玉道:“那就拜托您啦。看來您是有打算了,請您給個總章,咱分開來辦?”
宋奇就喜歡這樣爽快的人!當下道:“梁翁、老夫人請,三姨請。”
宋奇的規劃很有條理,他隻負責梁家,第一件就是搬家,接著才是在新的府邸裡教導梁家一些注意事項。梁家沒有書房,就在正廳裡說話,梁滿倉把人一轟,留下老妻、幼女、兩個年長的兒子,宋奇就對梁家的情況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了。
沒有遲疑,宋奇將一幅圖鋪在案上:“下官帶了新府的圖紙來,幾位請看,長樂坊在這裡,新府在這裡,左麵是李將軍家,右麵是張少卿家,前麵這宅子是個王刺史的祖宅,他出京做官了,現空著,後麵就是坊牆。新府是這樣的……”一共多少間,多少進,哪處屋子特色如何,這裡是灶間,那裡可作倉房,還給安排了內外兩個書房,等等等等都說得清清楚楚。
梁滿倉看得不住點頭,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宋奇還要問:“諸位還有什麼想修想改的,咱看看來不來得急,隻要不大動,下官儘力而為。”
還問什麼呢?沒得問!根本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梁玉卻問了一句:“這些宅子,您說了這幾十間房,打理起來要多少人?咱家就這幾個人,怕不夠使的。”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有錢人家都貼身使的人,不像梁家,奴婢是公用的,主人家自個兒端水洗臉。
宋奇笑道:“三姨毋急,這正是下官要說的。奴婢,儘有的,隻是不知道府上有什麼要求?哪怕現在手上不有的,咱現買也來得及,這裡是京師,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
……
……
宋奇從早飯後說到午飯前,短短的功夫,將一切布置妥當。與梁滿倉約定,或梁滿倉自己,或派兒女,到新府看一圈,回來再更改方案。梁滿倉就帶著兩兒一女,跟宋奇去長樂坊了。宋奇騎馬,梁滿倉帶女兒坐車,宋奇本以為梁大郎、梁二郎也騎馬,考慮到梁家的情況,他額外準備了一輛車、兩匹馬,沒想到……這二位隻會騎驢,且梁家現在連頭驢也找不出來。梁滿倉不好意思了:“他倆就甭去了,留下來看家。叫家裡都老實些,彆蹦!露腚了!”
這話說得粗俗,宋奇臉色紋絲不變,還讚一句:“梁翁通達。”
將父女倆送上車,自己騎上馬,在前麵引路,走得不緊不慢,與京城路上所有人一樣悠閒,絕不鞭韃行人開路,也不敲鑼打敲吆喝,這樣不招罵。
與他同行的人絲毫沒有表現的餘地,隻能湊上來與他並馬而行,笑道:“宋郎,好手段。隻怕這一下,昭慶殿要懊惱壞了。”
宋奇笑笑,心道,昭慶殿的賢妃才“壞”不了,真要氣壞的怕是昭陽殿裡徐國夫人那個老太婆!京城裡又要多一家“貴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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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國夫人當然要生氣的,她還在宮裡沒走,正在昭陽殿裡看女兒哭。
杜皇後難過得直掉淚:“聖人極少這樣的。”少年夫妻,總是有些情份的,隻是這情份越來越薄。開始是淩賢妃得寵,現在連不聲不響的梁才人都能叫聖人為她出頭了。杜皇後還是認為:“阿娘,您對梁氏和氣些吧。本來不算什麼的人,反而是你將他們提到了聖人麵前了。他們不爭氣,京城人笑話,與我們何乾?”
“這還是怪了我了嗎?”徐國夫人更生氣了,“我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你嗎?這件事,必然是賢妃那個賤婢從中挑唆!十幾年了,梁才人在聖人麵前晃來晃去,兒子都養這麼大了,也沒見冊什麼婕妤!一定是她!”
“阿娘,您冷靜些,”杜皇後連自己的難過都不能顧,先得安撫母親,“您手上口上越狠,就襯得她越可憐,反而是幫了她。還有梁才人的事,也是一樣的。”
徐國夫人惱了:“我是你親娘,我會害你嗎?我狠了,就不用你狠了,我要是不管這些人,你自己上陣收拾?聖人當年既說出讓我幫忙的話來,我不管,還等著他找彆人來幫你管嗎?君無戲言,誰叫他說了呢?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還有,那梁家,你小瞧是要吃苦頭的。位子就那麼多,有一個人上來,就要有一個人下去。梁家上來了,你想下去嗎?你想杜家下去,還是想你舅舅家下去呢?”
杜皇後一驚:“那……那怎麼辦?聖人現在應該是不想生事的。”
“你才是六宮之主!你不是皇後嗎?不應該賢德嗎?給延嘉殿安排宮女宦官過去,看著姓梁的!她在掖庭裡住,能有什麼合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