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人之態(1 / 2)

長命女 我想吃肉 12551 字 9個月前

無塵觀做出了門禁森嚴的樣子, 梁玉就在門房裡見的史誌遠。無塵觀的門房也比彆處整潔暖和些, 梁玉上首坐了, 指著對麵的座席對史誌遠道:“先生請坐。”

史誌遠先被屋裡的熱氣熏了一個哆嗦, 長吸一口氣, 拽開步子坐在了梁玉的對麵。

梁玉知道, 小人輕易是不能得罪的。小人都記仇, 又不能殺了他,就不能叫他記恨。史誌遠又是一個有智謀的小人, 事不過三,這一次一定要小心接待。

待茶果上齊,梁玉往他麵前推了推碟子,開門見山地說:“先生這又是為了什麼呀?”

史誌遠道:“在下是來厚著臉皮來求煉師收留的。”

梁玉道:“你求的什麼, 你我都明白。我要一個能幫我的人,你是有辦法幫我的。你到外麵去隨便得了哪個人的賞識, 他們能立時叫你做官, 這個我是辦不到的。這筆買賣不公平。我不想開罪有本事的人。”

史誌遠確定了梁玉並不是嫌棄他, 就讓了一步:“總強讓在下四處碰壁, 不瞞煉師在下這臉都快撞平啦。”

“噗。”想到老鼠臉撞成個老鼠畫片兒, 梁玉噴笑出來。

史誌遠苦著臉:“本以為遊曆二十年, 可以一鳴驚人了, 誰料卻是造化弄人。隻要煉師肯收留在下, 在下絕不會忘煉師的恩情, 現在就可以為煉師籌劃一二。”他三十七歲了,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知道自己的缺點, 想用才華來彌補,但是沒有外貌的包裝,他的才華找不到賣家。

梁玉道:“草窠裡留不住鳳凰。這樣,宅子送出去了,我就不會收回,那還是你的,每月錢米你在我這裡支取。有機會我會推你一把,我要忘記了,你可要提醒我呀。”

史誌遠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梁玉起身道:“那先生請先回去歇息吧,請明天再過來,咱將事情理一理。”

史誌遠笑嘻嘻地起身,模樣愈發的猥瑣,老徐十分看不下去得想揍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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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回到後宅,呂娘子跟她進了書房。梁玉翻開《尚書》,對呂娘子道:“終於閒下來啦,咱們可以清清淨淨地讀書了。一年前我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的。”如今梁家也算是老實趴著,淩家暫且不會主動挑釁,她沒有了後顧之憂,心情也很好。

呂娘子在她對麵坐下,一臉的不高興:“三娘以為眼下可以清淨了?”

“客人會有的,可咱們又沒要開門接香客呀。即使來了香客,哎,算了,這筆錢就不要了,不夠費勁的。”

“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麼?”梁玉假裝不知道。呂娘子與史誌遠之間的暗流洶湧她不是沒有看出來,呂娘子算“半個”,卻是離不開她的半個。史誌遠則不同,史誌遠如果是相中了她,一早就投奔了,史誌遠是隨時會離開的,但是他是“整個”。取舍是困難的,沒到必須取舍的時候梁玉不打算馬上取舍。

【真是報應,當年在師傅那裡跟張五對著乾,師傅隻好作一取舍,現在輪到我啦。】

呂娘子不負所望地開球了:“那個老鼠精。”

梁玉捏一捏呂娘子的臉:“那不正好嗎?我是道士呀。”

呂娘子被逗笑了,心裡還是一片陰霾,史誌遠這個老鼠精真是太礙眼了,要是哪裡能聘隻貓來就好了。

梁玉低頭翻著書,自言自語道:“他的主意確實不壞。能將蕭司空激怒的小人,能是一般的小人嗎?小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呀。”

呂娘子道:“要是被個小人拿捏住了,咱們還要不要活了?難道三娘真的要舉薦他?”

“先看看他有幾分本事吧。且也未必合適。咱們還是缺人,即使禮送出門,也不是現在。”

呂娘子長歎一聲:“但願他能有點用處。”話風一轉,說起了淩家的事。

梁玉興趣來了,將書掩上,問道:“怎麼?是他們家裡有消息,還是還真觀裡有什麼好玩的?”

呂娘子精神一振,自認辦事比起老鼠精來要周到得多,笑道:“都有。三娘猜得不錯,淩光的娘子不是他的原配,是在淩家得勢之後娶來的。早先的那一個死了,恐怕不是什麼光彩的死法,三娘想想,他家什麼出身,能娶到什麼樣的娘子?多半也是‘門當戶對’的。”

“懂。”

“大概是做了什麼缺德的事兒,就這兩年,賢妃的母親突然在還真觀裡悄悄做了法事,三娘猜,她想壓勝的是誰?”【1】

“呂師這麼講,答案呼之欲出。”

呂娘子笑笑,自覺失態,坐正了說:“是淩光的前妻,姓姚,小字秋娘。賢妃才得勢不久,她就死了,又過了幾年她全家都沒了蹤影。淩家的仆人整個兒換過一次,我找到了其中兩個被趕出去的,說他們在淩府的時候還見過姚家人。”

梁玉道:“窮人發財了還想換老婆呢,何況是他們家?”

呂娘子點點頭:“富易妻,貴易交。他們家從根子上就是爛的,隻換老婆有什麼用?能換爹嗎?告訴三娘,我找到了姚家人,證實了一件事。淩慶年輕的時候,是在高陽郡王跟前伺候的。”

“哦?”

“就是孌童。所以淩家才拚了命的擺闊、抖威風、裝高貴,虛張聲勢罷了。”

“我們鄉下有句老話,‘矬老婆高聲’,意料之中的事。這一條就先留著吧,不算什麼大事呀,”梁玉冷酷地評判道,“落井下石的時候有用,真刀真槍的時候不頂事。”

呂娘子道:“怎麼會沒有用呢?”

梁玉口氣緩緩的,仿佛一個很有修養的貴婦,句子短短的、輕聲細語:“因為淩家,不重要呀。不重要的東西,它再貴也罷、再賤也罷,多它不多、少它不少,都是隨時可以拋棄的。區區淩氏,但是對朝政有什麼影響嗎?沒有的。除非能勾連到賢妃。呂師,你再辛苦一下,多盯盯他們。還真觀很重要。”

她自己就得在宮裡下功夫,揭賢妃的底。賢妃才是淩家的根,十二郎、十三郎太小了,辦不下什麼惡事。

呂娘子麵沉如水:“好。老虔婆也該到了信鬼神報應的年紀了!”

梁玉很驚訝地看著她,呂娘子道:“三娘沒有發現嗎?越是年輕的人,虔信之徒愈少。等到他們上了年紀,就越發的敬畏鬼神。”

“是怕死後……”

“對。還真觀還真的重要呢。”呂娘子冷笑道。史誌遠記仇,呂娘子也記仇得不行,淩家坑她那一筆,在淩家那兒已經過去了,在她這兒正一天天的利滾利。

“呂師彆生氣啦,我一定會給你出氣的,咱們來講課,看我不比想她們令人高興嗎?”

呂娘子被逗笑了:“好好,講書。這本《尚書》注得是真好啊,三娘要珍惜,一般人看不著他們的珍藏。”

“呂師是我的寶貝,不對,你不是寶貝,你我是一體啊!”梁玉真誠地說。呂娘子抿嘴一笑:“真想就真的能合體,省去你這許多讀書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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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聽完了一篇《甘誓》心滿意足,第二天起來精神極佳。

桓琚讓道籙司給她挑個師傅,道籙司是個不大要緊的衙門,留點人緊著年前年後的儀式用了,給她挑師傅得等到年後。眼下無塵觀當家做主的觀主就是個水貨煉師,弟子們統統是觀主以前的奴婢,從上到下沒一個人會做修行功課。在觀主以身作則的帶領下,沒一個人想起來“ 早課”這個詞。梁玉用過早飯,拿本書看著就等著史誌遠上門。

史誌遠也是早早起來,努力把自己打扮成個人模樣。從老徐開門之後的表情來看,這個努力是失敗了的。

不過梁玉不在乎美醜,態度一如既往,史誌遠極是欣慰地對梁玉深深一禮:“煉師安好?”

“好。都好。先生請坐。”

今天就不是在門房了,當然也不是在後宅,就在老君殿的西間裡。賓主按次序坐了,梁玉指手邊一席,請呂娘子也坐下。侍女們上完茶果,挾著托盤退了下去。

梁玉主動開口:“先生,又過了一夜,你的主意還沒有變嗎?”

“隻要煉師的主意不變。”

“不知道先生有什麼願意教我的嗎?”

當然有!他打了一夜的腹稿了!史誌遠繃了繃勁兒,極快地說出了開場詞:“煉師一切都寄托在東宮身上,東宮興則煉師興,東宮亡則煉師亡,煉師並不信賴父母兄弟。所以保東宮就是保煉師,而東宮並沒有庸人看的那麼危險,不需要借杜皇後的勢,也不需要蕭司空去‘保’。”

“哦?怎麼講?”

史誌遠難得有機會施展才華,挺挺乾瘦的胸脯,清清嗓子:“因為聖人。聖人並非一意孤行要立十二郎,隻是因為仁孝太子過世了,他得立一個太子,恰好又不討厭十二郎的母親罷了。十二郎本身並無過人之處——如果有,聖人不會那麼快就退讓,更不會親自教導太子。”

梁玉問道:“依你之見,聖人會為賢妃做到什麼地步呢?”

史誌遠笑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聖人甚至不會為了賢妃大肆封贈淩氏,隻給了錢養著,給虛職,未授實權呐。即使是有實職的淩慶,他做的什麼官?是掌兵、掌財、還是掌銓選?禮樂教化、戶籍人口?都沒有,那能做什麼?”

“我家也沒有啊。”

史誌遠道:“府上不還在奉旨讀書麼?散官也授了,府上入京不過一年。淩氏呢?十幾年來,從未曾想過要安排他讀書學本領。”

“如果我家也學不好呢?”

“那有什麼關係?東宮已經是您家的了,東宮對您敬愛有加,”史誌遠毫不在意地說,“占了先機就好辦了。聖人為東宮配師傅,給十二郎什麼保護了嗎?還請煉師上諫太子,對弟弟們一定要好,這不是為了邀名,是有實用的。太子保護弟弟,就不需要聖人去額外保護諸王,也就不至於給諸王過份的權勢,日後就會少很多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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