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娘子誠懇地道:“請問聖人與他是不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呢?相安無事了嗎?”
“如果我不想一直被他轄製,那有彆的辦法嗎?”
“除非他死。”
梁玉又問:“如果我試著與他談一談呢?”
“三娘做好了談不攏的準備嗎?比如除掉他。”
“沒有,還沒有。”
呂娘子攤開了手,那就沒有彆的辦法了。這一刻,梁玉心裡是悔恨的。
呂娘子卻說:“我不知道三娘現在怕他什麼,文書是我寫的,底稿咱們燒了,他手上什麼都沒有。三娘不覺得奇怪嗎?那麼巧,穆士熙的車夫與管家跑到一個偏僻的空宅子裡鬥毆,然後一個打死了另一個,再放了把火?”
“呂師是說,史誌遠殺人了?”
“不是他殺也差不多了。”
梁玉突然驚道:“糟了!穆士熙的管家落到崔穎的手裡,怕不把祖宗十八代都得招出來。”
呂娘子道:“恐怕該招的都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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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偷了穆士熙的文書?車夫能進穆士熙的書房?”這也是崔穎的疑問。他終於把關於穆士熙的黨羽給抓全了,剩下的就是審,這些事情他不可能一個人乾,於是分給了王道安、盧會等人,每人領幾個,天天用刑問口供。
王道安等人比崔穎風評差了許多,崔穎還講個道理,王道安等人隻要供詞。模糊的不行,必須是清楚明白的攀咬出人來,不然就是用刑。又有許多自己發明的刑罰、刑具,都是鮮血淋漓。連崔穎都覺得他們太過份,格調太低,不得不壓製他們,讓彆再擴散了,這個案子得結了,聖人是要破案,不是拿人來給你們打著玩的。這才讓這幾人轉回頭來辦正事。
桓琚最關心的是穆士熙結黨一案,崔穎就得先把這一樁給辦了。看案子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崔穎閒了下來,有功夫把案子從頭捋到尾了。他有一個窮追不舍的毛病,一定要把不明白的地方給弄明白了。往禦史台裡一提人犯,發現穆士熙的管家還被寄存在大理寺獄裡。
原本管家寄放在大理寺,清完禦史台就該審他,不意在清理禦史台的過程中又扯出了更多的事情,接著就是抓穆士熙,活活把這個最初的犯人給耽誤了。這個並不重要的人犯就一直被蕭禮扣著,並沒有提醒崔穎。崔穎便去提人犯,蕭禮痛快地答應了。
蕭禮不喜歡酷吏,且早已看出來案子的疑點,已經先審過一回了。以蕭禮的腦子問完口供就想明白裡麵一定是有人搗鬼。蕭禮真怕是自己人乾的,將人犯往崔穎手上一交,崔穎審出來個什麼姓杜的、姓趙的,最慘是審出一個姓蕭的,那自己還活不活了?
在蕭禮的努力之下,問出來管家並不是去追失竊的文書,而是去收“介紹費”的。那約他的人就太可疑了!既可以約他,就可以約車夫,兩人又那麼巧的有仇。蕭禮仔細詢問,很快明白這裡麵是有人在挑撥,否則不至於發展到這樣。
【所以這投書也可能是假的了?】蕭禮心裡大吃一驚,更懷疑是自己人乾的了。以幾家的能量,隻要想出這個點子,執行就絕不是問題。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管家必須得死,他不死,不一定要再死多少人。蕭禮迅速做出了決定。
崔穎來提人犯,蕭禮將一個表麵完好的人交給了崔穎,帶到禦史台隻打了二十殺威棒,沒等崔穎問話,管事已經一命嗚呼了。最後的證詞就是之前紀申提供的口供,隻此一家,彆無分號。蕭禮隱瞞了自己的發現。
蕭禮辦完這一件事,就覺得這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回家之後看到蕭司空穿著很正式,在寫一封奏疏,蕭禮等他寫完要說正事,蕭司空道:“這一封奏疏上去,少不得又要與陛下當朝頂撞起來。今天你不要管。”
蕭禮眼前一黑,他知道,王道安、盧會跟著崔穎辦穆士熙,另一個酷吏何源可也沒閒著,又招了一批臭味相投的人正在加緊逼勒杜、趙兩家。便勸蕭司空:“阿爹,兒與您說過,請暫時忍耐。”
“我不能做為了自保就旁觀彆人落難的小人,你要你的父親做那樣的人嗎?”
蕭禮含淚叩首:“阿爹!雖是酷吏辦案,可杜、趙子弟多有不法,難道不該懲治嗎?”
“事急從權。”
“兒請阿爹繼續‘從權’。”
父子二人說的從權是同個詞,卻指的不是同一件事。兩人同時沉默了,蕭禮道:“請阿爹暫留有用之身,朝廷需要您鎮著呀。”
蕭司空道:“引而不發,要我何用?眼睜睜看著酷吏橫行,要我何用?”
蕭禮眼淚真的流了出來:“阿爹,兒今天做了一件酷吏的事。”
“什麼?”
蕭禮將自己的發現原原本本給蕭司空講了,蕭司空道:“不是我。”
“兒怕是彆人呀。他們連聖人都敢藐視,又怎麼會聽您的呢?您要永遠維護著這些無賴嗎?您是反對酷吏,上疏卻不是為了酷吏,是為了杜皇後。可是值得嗎?二姓子弟跋扈的時候,杜皇後不阻止,受罰的時候,卻又要看她的麵子了?那麼二姓子弟所做所為,就都是她的授意了。
社稷為重,東宮為重。如今穆士熙案發,無論是不是有內-情,聖人會繼續查下去,賢妃一旦問罪,東宮的危險就小了。請您不要在這個時候將聖人的眼睛從穆士熙的案子上移開了。”
蕭司空沉默了,杜、趙二姓,比不過一個太子。頹然地放下筆,蕭司空歎道:“世事難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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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與呂娘子頭靠頭看著邸報,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詫:“管家死了?”崔穎審案中出現了人命,理應受到責罰,但是桓琚擺出了“我是皇帝我就不講理了你們能怎麼著吧”的態度,將他保了下來繼續查案。雖然如此,邸報上還是知實登載了這件事。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暫時保住了。”
呂娘子道:“還是要快些丟出這塊燙手山芋,以後這等人是萬不能再收留的。”
“知道了。以後絕不再做這叫人拿把柄的事了。”梁玉的內心一直在煎熬著,她快要撐不住了,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史誌遠開誠布公的談一次,但是她又沒有做好殺人滅口的準備。
正在此時,阿蠻跑了進來:“三娘,是蕭家那位陸娘子來了。”姓陸的夫人、娘子真不少,蕭家那位,就是蕭禮的夫人陸氏。梁玉道:“奇怪,她來做什麼呢?昨天她已經聽過書了呀。”每逢有新書,這些聽得入迷了的人都會搶先過來,在無塵觀裡麵單開一台,茶果伺候著,絕不到外麵與人擠。
梁玉帶著呂娘子出去,老君殿裡也沒有,又往前,連走了兩道門,在門房那裡看到了陸氏。陸氏是帶著蕭禮來聽個書散散心的,春花秋月隻會徒增傷感,不如這裡熱鬨,一旦熱鬨了,傷感自然也就被鬨散了。
蕭禮原本背著手,滿身是愁地站著,聽到腳步聲,轉過臉來先給梁玉施了一禮:“煉師。”
梁玉也不敢怠慢,請他們到裡麵去奉茶。陸夫人道:“我們是來聽書的,就在外麵聽。”梁玉對陸夫人說:“怎麼不叫他們單說來聽呢?”陸夫人笑道:“就是愛這個熱鬨。”梁玉命人給他們在前麵圍了兩席。
蕭禮心道,這小娘子出家修行弄得這般熱鬨既不風雅也不有趣,不過辦事倒是利落。還是梁家省心,罷了,熱鬨就熱鬨吧。
他卻不知道,梁家最不省心的那一個正在“利落地辦事”。還未落座蕭禮就對梁玉道:“煉師自便吧。”他其實不想湊這個熱鬨的,不好拂了妻子的意才跟過來的,並不講究要不要主人家來陪。
梁玉一笑:“那你們自便,有什麼話就跟他們說。”看起來蕭禮是有愁的,她自己也一身的官司,就彆在這裡互相不待見了。
蕭禮勉強笑笑,梁玉心道,怪了,他有什麼愁事呢?腳下卻不停,直走入無塵觀,吩咐道:“老徐,看著點兒,他們要走了告訴我一聲。”
那邊陸氏低聲對丈夫道:“這個好聽,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是誰?”蕭禮出聲打斷了他的介紹。
陸氏也張望:“啊?誰?”
蕭禮悄悄指向側前方其中一人:“那個,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鼠的那個。”
老鼠精長得太有特色了,即使換了身裝束,蕭禮也絕對記得他。不但記得長相,還記得他一見麵就狂言詐語地說“杜皇後要被廢了,司空也身處險境”。這個人怎麼到了無塵觀了?開口就是不要幫杜皇後了的人,跑到太子的姨母這裡?
【有陰謀!】
陸氏笑道:“哦,他呀,就是揭了招貼來相幫著寫故事的人。你看他長得那個樣子,聲音也很難聽。不過本事還是有的,故事寫的不錯,煉師也很看重他,怎麼了?”
“他叫什麼名字?”蕭禮越聽神色越凝重。
陸氏道:“我聽煉師稱呼他史先生。不過就見過一次,嚴家的小娘子還嚇了一跳,以後就沒見過了。”
“史誌遠?”
“對,好像就是這個名字,他自己報的,我當時還想對你講的來著,名字和人也太不相稱了。後來聽書入迷了,將這事給忘了。”
蕭禮閉上了眼睛,十分的疲憊,琴聲悠揚,說書人口齒伶俐,他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