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與呂娘子相對無言。
呂娘子恨極了自己的這種無力感, 甚至在想,【如果老鼠精還活著, 必然不像我這樣一籌莫展!對付皇後、賢妃那樣的人,當然還是需要老鼠精的!】
梁玉低頭,奮筆疾書:來說正事。觀中如何?府中如何?京中如何?朝野如何?
呂娘子讀了,答道:“觀裡照你上回說的辦了。府裡的事情你也可以放心了, 宋郎君回來了, 他雖忙,也沒忘了府上,抽空提點一二也夠使了。還有兩個小宋郎君,也不是沒良心的人。朝野上下自然是震憾的, 不過還有些喪了良心的,就不願意聖人和殿下追究德妃娘娘的死因,還想捂著。再有, 百姓已經沒有精力關心宮中秘聞了, 他們都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酷吏找上門。”
梁玉寫道:酷吏這麼厲害了?
呂娘子道:“是啊,先前都說崔穎是個酷吏,現在比一比, 他都不能算是酷吏了, 人們寧願落到他的手裡,也不想聽到盧會的聲音。盧會隻是湊巧了遇到了巫蠱的案子才有偌大的名氣,與他酷烈不相上下的還有何源、王道安等人, 這兩人一直在辦杜、趙兩家的案子, 這兩家的子弟或有官職, 或有爵位,受刑不多,因此而受到牽連的其他人遭遇就不一定了。”
梁玉寫了個問句:若我讓杜、趙陷入案中,是否會有無辜者遭殃?
呂娘子想了一想,反問道:“不讓杜、趙陷入案中,就沒有無辜者遭殃了嗎?三娘不要畏首畏尾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吧。難道要為了自己做好人,就把全家都折進去嗎?令尊令堂老年喪女,何等淒涼?難道杜家會同情他們嗎?您該想想德妃娘娘,不該拿自己的親人做人情。聖人為何用酷吏?還不是要治某些人?酷吏從來不能長久,早些如了聖人的願就能早早地結束酷吏了。”
【我真做不了好人,】呂娘子想,【如果做好人隻能受害,那我寧願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梁玉搖搖頭,她不打算當第二個史誌遠,酷吏橫行她攔不住,但也不打算火上澆油,杜、趙兩家能扛得住驅使酷吏的桓琚算他們的本事,她不在這個事上缺德。但是不乾點什麼梁玉又有一腔的憤怒無處宣泄,在東宮的時候,她已經想好了要做什麼,寫道:我欲剪其羽翼。豐邑如何?
【我是外戚,當然是琢磨這些事兒拿手啦!正人君子做不了的事,我是可以做的,不然豈不是白當一回“三姨”了?】
豐邑公主?呂娘子愣了一下,旋即道:“依舊風流快活呀。她的駙馬是杜家人,三娘的意思是?”
【駙馬廣納美妾,公主也不乏麵首,豐邑公主會為這樁婚姻操心、為保全這個婆家出多少力呢?一個枝子一個枝子往下砍,能掰斷一根是一根,我就不信了!】梁玉是斷不肯安靜等著杜家被天打雷劈的,她原本是盯著淩家的,結果呢?她乾翻了穆士熙,徐國夫人一把藥毒死了她親姐姐!不能等!能乾一點是一點!
梁玉寫道:她願離婚否?
呂娘子笑了:“這個我倒是能告訴三娘,她怕是巴不得能離婚呢。她能不知道聖人不喜歡杜家嗎?”豐邑公主與駙馬各養各的情人,怎麼會為了杜雲陪葬呢?
梁玉點點頭,又寫:那就好辦了,我度她必來。
出事之前,梁玉與豐邑公主的關係也從點頭之交上升到了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狐朋狗友回家了,豐邑公主年前不過來,年後想玩了也會抽空來探探病的。
呂娘子問道:“三娘剛才說有客人來,是說的她?”
梁玉搖搖頭,飛快的寫了一個“宋”字,她猜宋奇今明兩天得到消息就會來。
呂娘子長出一口氣,宋奇比老鼠精又可靠得多:“宋郎君肯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宋奇被桓琚弄回來做京兆府的少尹,從四品下的高官,以宋奇三十來歲的年紀、沒有家族背景的支持來做這個官,是極其罕有的高升。
京兆少尹與暫時啟用的酷吏不用,這不是一個消耗品,隻能說明宋奇前途無量,是桓琚用心培養的人。宋奇原是外地一個上等縣的縣令而已,六品官,此番是真的“平步青雲”、“簡在帝心”。
與他相比,宋義、宋果自上一次升遷之後就再無動靜了,哪怕蕭司空不再發聲,他們兩個也且熬著資曆。
梁玉又寫:可有訪客?
呂娘子道:“是有不少呢,到觀裡打聽消息的,到府裡來的。嚴、李、袁都有,平王妃等也使人來問好。嚴家的小娘子和她妹子親自到了觀裡,唉,都是有心的人。老夫人也使人來問疾的,我……”
梁玉寫道:不要騙她。兒女情長且放一邊。
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是很危險的,那是兩個桓琚到現在都還沒有啃下的家族,她想從中推一把,危險當然是有的。拖袁家下水,未免不夠厚道。
呂娘子搖搖頭:“締結婚姻就是為了守望相助。”
梁玉寫:還沒結呢。
呂娘子笑笑:“那咱們看看再說吧。”
梁玉寫:好。
呂娘子道:“對了,莊子上的收成……”
兩人又討論了一回產業出息,呂娘子乾這個綽綽有餘,不多時便分派完畢。梁玉放下筆,揉揉手腕,就數今天寫字最多。
呂娘子大搖其頭:“三娘這筆字呀,才有點樣子,一寫快了又走形了。”
梁玉笑了。
才歇不多會兒,宋奇帶著他的兩個兄弟登門拜訪來了。
~~~~~~~~~~~
再見宋奇,與前次又是不同。去年,他還是一個被打發到京外做縣令的小官,如今已一躍成為在京城這個權力的中心頗有實權的少尹了。考慮到他與紀申年齡的差距,無論紀申是更進一步還是告老還鄉,宋奇的前途都是非常的光明的。
即便如此,宋奇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策略——投資最穩的太子。
宋奇與梁家的關係一向是親密的,這份親密並不怕任何人非議,因為它始於桓琚的金口玉言。與梁滿倉等人打了個照麵,宋奇便要求見一見梁玉。一般人家是不讓女眷與外男敞開了接觸的,宋奇在梁家的地位又有所不同,梁滿倉痛快地答應了,且拜托宋奇:“先生是讀書人,道理明白,您多給開導開導我家三娘,我瞧她比先前悶多了。”
宋奇對梁滿倉道:“三娘乍逢大變,必會如此,緩過來就好了。容下官與三娘先見麵再來回複梁翁,如何?”
“好好好。”
宋奇與梁玉也不是在梁玉的院子裡見的,他們占用了梁滿倉的書房,呂娘子陪在梁玉身邊,宋奇弟兄仨一字擺開。無聲地見了禮,宋奇三人都惋惜:【好好的一個小娘子,說話最是痛快、道理最是明白的,竟然……】
梁玉無聲的笑笑,提筆便開始寫:好。
呂娘子道:“三位先生近來可好?”
三人都答:“托福,不錯。”
寒暄到此為止,宋奇先對梁家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梁玉寫:謝。
呂娘子代為翻譯:“多謝先生掛心。”
梁玉眨眨眼睛,寫了一行字,讓呂娘子遞給宋果。宋果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一句原本該讓他火冒三丈的話:今與先生同。
這是取笑宋果個結巴一般不開口說話,而梁玉自己現在啞了,正好同病相憐。宋果看到對麵一張如花的笑靨,氣也氣不出來,反倒心酸了。這都什麼事兒呢?
宋奇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心裡生出一股氣來。他對梁玉的評價一向不錯,卻是與梁家其他人對比起來省心,又摻著些功利的想法,直到現在方有一股為她鳴不平的意氣。又想梁玉還是活潑不肯安份的,梁德妃一向是個安份守己的人,姐妹倆都不算笨卻是一死一殘,這又怎麼說呢?宋奇無法再客觀冷靜的分析利弊了。
【皇後未免欺人太甚!難怪聖人要廢了她!】宋奇想,【她是該廢了。】
宋果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我還是不說了吧!他很生氣地也要了筆來寫下一行字:安心修養,會好的。
梁玉笑著點點頭,寫:請教。
呂娘子道:“不知先生有何賜教?”
宋奇先說:“聖人已經下了決心了,必會廢後的,隻是杜、趙數百年望族,必有掙紮。三娘,聖人也不會儘誅兩家的,有合用的,指不定還要再用一、二人。我們要做的,是讓他們不能卷土重來。下官一定會儘力,使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的,這一回他們不要想再推出一個人頂罪,彆人好逍遙。”
梁玉寫道:酷吏不好,我不缺德。
呂娘子乾脆也把這張紙拿給宋奇看,宋奇一歎:“三娘比先前更長進了。”
梁玉臉上一紅,原來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天生是個缺德鬼了。又寫道:公主可離婚否?
宋奇一愣,問道:“豐邑公主?”
梁玉點點頭,她與呂娘子都緊張地等宋奇的意見。宋奇想了一下,笑道:“她與杜駙馬本就不和,離了也好嘛。三娘隻要問一問豐邑公主,願不願與杜氏同甘共苦,她就知道該怎麼選了。”
他是沒有往這方麵想的,因為桓琚要拿杜家開刀,一定是因為杜家、杜皇後對朝廷構成了危害,那就不會因為一個女兒而手軟。如果梁玉覺得這麼乾開心,那就乾好了,反正公主也不大樂意要這個駙馬。杜家少了一個駙馬,也是向世人表明了一種風向。聖人弄倒了杜家,真心疼女兒會給她再選一個出身良好的公子的。
宋義冷笑著加上了一句:“如果豐邑公主就樂意陪駙馬倒黴,那就讓他們夫唱婦隨,三娘也就不必挽救她了。留著她給杜家增光添彩嗎?”
這一屋子裡就沒有一個天生的好人,個個都是天生的缺德鬼,沒到圖窮匕現的時候都還繃著,現在都撕破了臉,還繃個什麼勁兒呢?三宋是要站太子一邊的,對杜皇後的危害明白得隻比梁玉更早、更清楚,削杜家,好呀!
宋義添了一句:“大哥,我看三娘的主意就不錯。一枝一枝的削嘛!斷了他們的姻親,切了他們的下屬,一點一點的來。大事聖人辦了,我等在小事上替聖人分憂就好。”
宋果提筆寫道:發其陰私!不孝、彆居、私財……
果然不說話的人才是最凶狠的那一個,宋果招招都往“聲望”二字上招呼。雖然大家都知道,世家就是一代代的占有大量的土地、做高官來維係的,但是說出去,提的還是“德行家風修養”,宋果就往這上麵動刀子,讓杜家人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