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掛著冷笑道:“他闖了禍,來我這裡哭的什麼?叫他娘子去宮裡對聖人哭一哭嘛!當爹的最疼女兒了。”
蕭夫人道:“都是冤孽呀!殿下,他們兩個的事情,說出來羞人,殿下大約也是知道的。卻不知道還有新故事呢,兩個人都有孩子了。”
大長公主道:“那不挺好?你們不是一直要個孩子嗎?妾都納了。”
蕭禮插言道:“什麼叫‘都’有孩子了?”
蕭夫人含羞道:“阿雲那個孽障,婢妾有孕。年前請公主回府,我使她躲起來不要礙公主的眼。誰料公主以為婢妾竟敢不拜主母,目無尊長,必要押了來問罪。她已經顯懷了,哪裡遮得住呢?公主說我們是故意羞辱她,嘲笑她不能生育。被氣走了。”
豐邑公主這有點自己找氣生,大長公主頑強地維護自己的侄孫女:“壯年縱-欲-的都說自己是為了子嗣,老鰥夫納妾都說是為了侍候起居。他們到底為的什麼,你知我知誰都知道!他三十歲沒過,就說公主不能生?現在好了!滿意了吧?”
蕭禮道:“阿娘!”
大長公主摸摸鼻子,沒再刻薄下去。
蕭夫人哭道:“就在今天,伍繁那個小吏跑來對阿雲說,公主有身了。殿下,他們夫婦幾個月沒有同房了。阿雲便斬殺了那個無禮的小吏。”
大長公主扶了扶下巴,蕭禮道:“夫人到此又有何用呢?該讓駙馬去宮中請罪。此事怎麼能夠宣揚呢?”
“已經去了,還請司空議罪時高抬貴手呀。”
蕭禮道:“家父已然蒙召了,夫人請回吧。夫人,還是不要宣揚公主的事情為好。”
蕭夫人此時尚不知豐邑公主告了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家已經被封鎖了,隻得怏怏告辭。
蕭禮對大長公主說:“阿娘,事情恐怕不止是這樣!如果隻是小夫妻之間的糾葛,聖人召宗正、召我,不管召哪個人,都不至於再動用阿爹。阿娘,恕兒子無禮,要是您遇到這樣的事情……”
大長公主眼睛一豎:“你說什麼呢?”
“兒就問問,公主會怎麼做?”
“哦,”大長公主想了一下,說,“我要他全家去死!”
蕭禮跪下來問道:“那麼,怎麼樣才能讓人全家……”
母子倆一起說:“告他謀逆。”
母子倆麵麵相覷,大長公主站了起來:“或許聖人召你爹是為了軍國大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爹那個老東西,可千萬不要與聖人擰著來呀!”
蕭禮果斷地道:“阿娘,我這就進宮。”
大長公主道:“取支手杖,就說你去給他送手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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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隨著蕭司空等人陸續到齊,桓琚將豐邑公主告發杜氏謀逆之事告知了幾個人。
幾人不能不信,又不肯全信,蓋因他們隱隱知道豐邑公主與夫家不合,則這些貴婦人們生氣的時候,是什麼屁話都說得出來的。謀逆罪太重了,牽連太廣了,主謀顯戮,連親戚都要跟著遭殃。杜家的親戚都是什麼人呐!杜雲親娘姓蕭,杜雲的祖母姓楊,杜雲的叔叔娶了陸家的女兒,杜皇後的母親是趙侍中的妹妹,杜皇後的嫂子又娶了伯母楊氏的侄女。
這得是什麼樣的關係?
蕭司空打了一個冷顫,他寧願桓琚動用酷吏把杜家一鍋端了,也強如讓紀申去審一個謀逆的案子。
蕭司空經史皆通,自知伊、霍是何等樣人,更知道上官皇後是什麼樣的情況。這情況與杜皇後太像了,往裡麵一卡,嚴絲合縫的。誰給杜家說話,簡直是要把霍氏的帽子往自己的頭上去扣。
更重要的是:【聖人起殺心了。】
蕭司空道:“聖人,謀逆罪名不小,還請慎重。臣舉崔穎主審此案。”他算盤打得精,萬一桓琚把盧會等人給扯進來,京城真要血流成河了。不如推薦崔穎!
紀申、黃讚也是一個意思,黃讚是桓琚心腹,也覺得此事太廣,坑不好填!杜家有多少子弟呢?這些人一旦或殺或貶,要拿多少人來填這個坑?如果撥出一、二十個,黃讚會跟蕭司空搶這些名額,把自己的人塞進去。
謀逆大案,一旦把盧會用上了,那個酷吏是恨不得把點到名的人全判了死刑的,一、二百人的血都不能灌飽這隻豺狗的肚子!
黃讚趕緊說:“臣附議!”
紀申也說:“臣附議。”
桓琚卻搖搖頭:“你們心裡一定不是這樣想的,你們都不要想躲懶。蕭範。”
“臣在。”
“黃讚。”
“臣在。”
“紀申。”
“臣在。”
“你們三個,會同審理此案。”
“臣遵旨。”
桓琚以審慎的目光在這三名重臣的身上逡巡,良久才說:“崔穎。”
“臣在。”
“你襄助他們。人,押到台獄裡去。”
“臣遵旨。”
蕭禮此時才趕到了宮門,進宮一打聽,蕭司空已經回了政事堂,蕭禮急忙又往政事堂去。蕭司空與黃讚、紀申、崔穎都在政事堂裡,準備先理出一個章程來,蕭司空道:“中丞,周明都已經圍了杜府,不妨先從那裡審起。”
崔穎沒有二話:“是。”
蕭司空與黃讚、紀申交換著眼神,他們三個各有各的立場,此時的目標卻是分外的一致——絕不能大興牢獄。桓琚要窮治杜氏,可以,擴大,絕不可以。黃讚先說:“我等即刻行文,將人犯從王道安手裡要回來吧。”
那幾個酷吏也沒停手,抓了不少姓杜的在審,正好把人提了來,免得被酷吏們借題發揮。
崔穎聽了一回,起身道:“下官即去捉拿人犯,三位大人,現在就審嗎?”
蕭司空心很累地道:“也好。”
崔穎與蕭禮在政事堂的台階上擦肩而過,蕭禮認出崔穎,心道:隻怕最壞的預感應驗了。
腳步沉重,蕭禮通了名,得到允許之後踏進政事堂。父子倆在政事堂碰了麵,黃、紀二人尚未離開,蕭司空道:“你又來做什麼?還送手杖?”他炒起起手杖要打兒子,黃讚、紀申一左一右架住他:“司空息怒。”蕭禮低聲道:“阿娘擔心您。”
蕭司空老臉一紅,摸摸胡須,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該心驚膽戰的是杜氏。”
蕭禮一驚:“難道……”
黃讚見狀,問道:“大理是知道了些什麼嗎?如何得知的?”紀申也是一臉關切。
蕭禮苦笑道:“不瞞二位,唉,杜駙馬的母親才從舍下離開。她是為她兒子求情,說駙馬殺人了。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沒什麼好瞞的,紀申道:“豐邑公主揭發杜氏欲行伊、霍氏,謀害天子、東宮,擁立幼帝。”
蕭禮一跤跌坐在地上,仰麵說:“還好還好,她沒說杜氏想擁立太子,轄製三郎。否則……”
四個人一齊打了個寒戰,是的,如果說的是擁立太子,則至尊父子立時生出嫌隙來,國家將再無寧日了。
蕭禮又說:“還有一事,駙馬的母親說,公主有身孕了,不是駙馬的。”
“……”三個加起來將近兩百歲的老人登時啞口無言。
蕭司空罵道:“這個狠毒的婦人!”黃讚一臉陰沉,點了點頭:“司空,紀公,我等還是想一下如果查無實據怎麼交代吧!如此大案!草草收場聖人恐怕不會答應。”紀申愁眉緊鎖沒有說黃讚諂媚,因為黃讚說得對,這件案子已經左右為難,不是有真相就能了結的。蕭禮也反應了過來,驚道:“聖人如今還令三位主持,一旦差不出一個結果……”
“酷吏!”三位老人縱使心底坦然,也憂慮起朝廷將來可能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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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毒的婦人”正在李淑妃那裡對鏡描眉,琢磨著早點回府,也不知道伍繁怎麼樣了。李淑妃問道:“你就這麼高興?”
豐邑公主放下手上的螺子黛,癟了癟嘴:“我不用死了,當然高興了。娘娘,難道要我陪著他們去死嗎?他們對我無情無義,我何必管他們呢?”
李淑妃道:“你自家有打算就好,揭發了這麼一樁大案,我勸你呀,韜光養晦。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嗎?”
“我不揭發也會有人揭發的,不如功勞給我,幫我早脫苦海。”
“彆高興得太早,杜家的姻親們會先找你的破綻的。”
“讓他們找吧,阿爹正要收拾他們呢。”
李淑妃道:“你還真不知道怕。”
豐邑公主道:“我是公主。”
李淑妃沒再說話,撚著念珠往西南方向望去,豐邑公主順著她的目光隻看到牆:“娘娘看昭陽殿嗎?嘻嘻。”
李淑妃拎著念珠去菩薩前誦經,豐邑公主心道:【她活該!還敢教訓我恪守婦道!真不要臉!她害死德妃,我可沒要杜雲那些婢子的命。】
“你該給妹妹們做榜樣,也是給天下看看,皇室的公主們也是恪守婦道,行動遁禮,不爭不妒的。要顯出天家的教養來。”
【我可去你娘的吧!哦,我忘了,你娘那個老東西她死了!你也快死了!你全家都得死!】
豐邑公主笑吟吟地問:“娘娘,有人告訴昭陽殿嗎?”
“娘娘”沒回答她,昭陽殿此時已經亂了營。杜皇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程為一再次圍了昭陽殿,將昭陽殿的宮人們搜羅一空。這是一批新人,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哭喊的、到處躲藏跑動的,竟無人想起來管一管杜皇後。
程為一恭謹地對杜皇後道:“娘娘,豐邑公主揭發杜雲一門謀逆,奴婢奉聖人旨意詢問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