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帶著“證據”, 領著衙役往北去禁宮, 身後留下一柱清煙,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從“保護”變成了“搶劫”。
他是一個比崔穎、周明都還要高明的抄家者, 做事就要做得嚴絲合縫。
他將“四凶”的住宅、彆院統統封鎖, 一個人也不許出入, 親自將“四凶”的文書查抄。查完了還把“四凶”書房又放一把火, 燒焦兩張櫃子之後再指揮人救火, 以示“我不是來抄家, 我是來救火,救完火要清點損失,然後不小心就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火就是他放的, 才燒起來他就潑了盆水, 繼而“大驚失色”,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抄拿相關證物了。乾著這缺德事, 他倒沒忘記把“四凶”殘破的屍體給收集起來——他要不收,估摸著屍體非得叫京城百姓分屍生食不可!
隨著梁玉進宮請罪、宋奇帶隊抄家, 兩隊人轟轟烈烈地開過,“四凶”被“鐵笊籬”殺了的消息已經長翅膀一樣的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聞風而動的小民,沒直接被“四凶”禍害過的都湧到街上圍觀梁玉。受過“四凶”迫害的百姓富戶則焚香謝天,緊接著開始準備狀紙,狀告“四凶”各種惡形惡狀,奪人財產、妻女等事, 求索回損失。
還有一等人也被迫害完了, 狀紙也不用自己寫, 準備了香燭果品,就近去神佛那裡還願。京城於囂鬨之中,響起祥和的禮佛酬神的唱經聲。
這些隻是看起來熱鬨,真正能夠左右事件走向的人則在高牆之後、深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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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琚四十多歲了,聽起來似乎正在壯年,其實已經活得超過了皇帝的平均年齡。夏秋之交,染上個頭疼腦熱、偶感風寒,再常見不過了。他是昨天傍晚發的病,病不大,服侍的人卻都很緊張。最好的禦醫被叫了過來會診,太子榻前侍疾。
到了今天早上還不見好,由執政們輪流當值,連正在家中避嫌的蕭司空也坐不住進宮了。公主們來得極巧,正趕上了最早一撥探病。
所有這些人都在兩儀殿碰麵了。豐邑、安邑兩公主沒敢跟弟弟說他外家已經被“四凶”給扣了,安邑公主悄悄將這個消息對蕭司空講了。蕭司空道:“不要聲張!”
他立即有了兩種盤算,如果桓琚病重,事情自然是由執政來處理,執政就可以下令將這些人開釋回家,又或者派人調查“四凶”刑訊逼供的事情,叫停整個案件的審理。如果桓琚病很快就好了,該稟明桓琚,讓桓琚親眼看看酷吏的囂張。
蕭司空同樣很明白,此時是桓嶷表現孝道的時候,他最好什麼都不知道,一心做一個仁孝的好太子、好兒子。
禦醫診脈、開藥、煎藥,太子“湯藥親嘗”,一碗藥喝下去,桓琚躺著發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桓琚才睡沉,梁玉就帶著從何源背上拔-出來的菜刀去投案,宮門內外一時嘩然。禦史大夫裴喻親自跑出來,請梁玉先到禦史台去喝個茶,畢竟在宮門前麵拎著把血淋淋的菜刀不大雅觀,一麵派人去通知蕭司空 。此時禦史台因被盧會算計,已不剩幾個人了。
蕭司空馬上明白了這是一個機會,與黃讚等人通好了氣,這時才告訴桓嶷:“殿下,‘四凶’拘捕梁氏,被那位煉師當眾格殺了。”
桓嶷揉揉眼睛:“誰?哦。啊?!!!”
蕭司空將他一拉:“殿下,噤聲!殿下,你還是要用心侍疾,一點多餘的事都不要做。”
“可是三姨!還有外婆,難道他們敢把外婆也給抓了嗎?可惡!”桓嶷知道查“逾製”的事情,他對梁府這方麵是不擔心的,桓琚又親口說了不許對梁滿倉夫婦無禮。沒想到酷吏的膽子居然還是這麼的大!
蕭司空道:“殿下,聽臣說,昨天盧會上本,他要抓人也是下午了,如今他已伏誅,被他抓去的應該還沒有太大的損失,殿下不必擔心梁翁梁媼。殿下要做的是用心侍疾,您是太子,要穩住聖人的心,聖人才不會動怒。”
這個桓嶷聽進去了,遲疑地問蕭司空:“那……三姨怎麼辦?”
“她自己來投案了,這很好。禦史大夫裴喻已請她去禦史台了,裴喻是一個厚道人。餘下的就看咱們怎麼做了。”
“好,您請講。”
蕭司空道:“梁府的事情,殿下是不知道的,一定是不知道的。”
“好。”
“酷吏為惡,您也是不知道的。”
“好。”
“一旦聽聞此事,您是憤怒的,因為有人辜負了聖人。”
桓嶷低頭想了一下,答道:“我明白了。我將三姨托付司空,萬請保她周全。”說完,深深一揖。
蕭司空忙避開了身子:“殿下,老臣當竭儘全力。”否則對付個“四凶”,居然讓“自己人”償命,豈不是助長小人氣焰?以後再有酷吏,還有誰會豁出去了硬抗?
梁玉自動投案,拉足了士人的好感,她若不投案,頂多是個有膽子有義憤的傻大膽,投案了,就是明白事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止是利益、行動上與己方一致,從思想上也可算是“自己人”。
桓嶷轉身欲去殿內看桓琚,周明都一路跑了進來:“殿下,司空。殿下,京兆少尹宋奇急奏,告發輪番都尉方令與盧會等勾連串連,謀害大臣,圖謀把持朝政。”
桓嶷一驚,張口便是:“我去奏與阿爹……”桓琚還沒醒呢。
桓嶷趕緊改口,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宋奇是自己人!“司空,請司空與黃侍中等議定此事,萬不可驚擾聖人。”
蕭司空也覺得宋奇變得順眼了,恭敬地一禮:“謹奉令。”
蕭司空與黃讚等一打照麵,很快就有了推論,讓崔穎去查“四凶”,著周明都把方令給控製起來。宋奇協辦,蕭禮則接手“四凶”原本的案子和抓來的人犯。
桓嶷終於可以放心了,輕快地道:“外間事悉付大臣,我自侍疾去。”
此時,宮外。
大長公主先是憂心忡忡地送丈夫進宮,繼而聽到“四凶”被梁玉追殺的消息,拍案而起:“乾得漂亮!恨不能是我生的女兒!阿姣啊——”
蕭禮原在跟前伺候,聽到這一聲,不及臉紅便是一個哆嗦:“阿娘,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這隻是一個開始,須要將‘四凶’罪名坐實,此其一;趁機勸聖人暫息雷霆之怒不再作用酷吏,此其二;要保煉師平安,此其三。”
母子倆都有一個想法——“四凶”死了,接下來就任由他們這些活著的人發揮了!蕭禮想得還更深,那就是撥亂反正。自己乾不好,還是建議桓琚,讓崔穎去查!
大長公主道:“那咱們還坐在這裡乾什麼呢?你們不是查過‘四凶’的不法之事嗎?不趁現在收拾好了上奏,要等到什麼時候?”
蕭禮勸道:“阿娘,聖人病了,要體諒他,慢慢說與他聽為好,事緩則圓。”
大長公主眼珠子一轉:“那好吧。”
便在此時,門上管事跑了進來:“殿下!門外有一個自稱是無塵觀主信使的婦人,拿著觀主的名帖求見。”
殺了“四凶”,梁玉的名頭就很好使了,大長公主道:“快請!”
來的是呂娘子,她的本意是自己出麵去揭發,不想梁玉跑得比兔子還快,她一路追,儘在後麵吃灰,還沒追上梁玉,眼睜爭看著梁玉從麵前跑走,直接去宮裡請罪了。
【那還了得?!我得把“四凶”給釘死了才行!隻有“四凶”罪大惡極,殺了他們的人才能是有轉圜的餘地。否則清天白日,連殺四個朝廷命官,親外甥是太子也不大說得過去啊!】
呂娘子將梁芬交給阿蠻:“知道我那宅子嗎?帶小娘子先過去。我還有事。”繼而將人一劃拉,選中了最不怕事的晉國大長公主。
見到晉國大長公主,呂娘子馬上自報家門。大長公主道:“唔,我知道了,廢話少說,你來有什麼事?”
呂娘子道:“殿下可知,‘四凶’與如今正在宿衛的都尉方令過從甚密,交情頗深?”
“什麼?”
呂娘子與大長公主都不是個好人,當著蕭禮的麵,呂娘子就敢說:“他們分明是想借機鏟除朝廷重臣好取而代之,把持朝政。”
大長公主不滿地道:“我看他們是想謀反!”
呂娘子道:“過了,過了,他們且乾不到這個份兒上,就是攻訐大臣,想取而代之。說得太重,反而不像,沒人信的。”
大長公主大悟:“不錯不錯,哎喲,天天說的想的都太……哈哈,輕點的罪過我就沒想到。”
蕭禮重重地咳嗽了兩聲:“阿娘!”
呂娘子又說:“盧會連崔穎都能誘捕,就是明證!什麼人敢抓禦史?還有天理沒有?”
蕭禮問道:“他們真的被抓了嗎?不是崔穎協助辦案?”
呂娘子道:“郎君,這都是哪年的皇曆了?盧會最嫉妒的就是崔穎了。男人嫉妒起來,嗬嗬。”
蕭禮大怒:“這群小人!”他在家裡避嫌,消息也有不夠準確的時候。原本比較放心崔穎,現在聽說崔穎都遭了毒手,頓時緊張了起來。
大長公主道:“走!快些兒,跟你叔叔伯伯們說說,哎,我先去宮裡,那些人我不放心!還有方令,怎麼還能讓他守衛聖人呢?趕緊把他拿下來!”
蕭禮走了兩步,聞言又折了回來:“阿娘!聖人病重,您怎麼能輕易說出來要換宿衛將士這樣的話來呢?”
呂娘子忙補充道:“宋少尹已經去保護四凶宅院,免叫人趁亂打劫了。證據快有了!”
蕭禮罵道:“快有也是沒有!你們做事怎麼這樣顧前不顧後呢?都先去,外麵的事情我來辦!”
呂娘子這才想起來怕,眼前這個人可是勘破了史誌遠真身的人啊!
【等等!那他是個比老鼠精厲害百倍的人了?】呂娘子毫不猶豫地跪倒在了蕭禮的麵前:“郎君,請您救救三娘吧!她殺‘四凶’也不是為了她自己呀!”
大長公主道:“你起來,我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蕭禮點點頭,問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呂娘子道:“說是去宮裡請罪。”
蕭禮容色一緩:“做得好。這樣,就有轉圜的餘地了。”這個事,如果是個宗室男兒乾,說不定桓琚得誇一句“真是我家好兒郎”。梁玉一個外戚家的女孩兒乾這事兒,就另當彆論。不過事情是好的,大家也不會眼看著她去送死,讓他們依法來審就死不了,大不了到外麵轉一圈再回來嘛。
蕭禮飛快地想好了接下來的應對,現在需要的是梁玉的配合。蕭禮低聲對大長公主道:“阿娘,此時須得您進宮一趟,頂好見到煉師,與她通個消息。”將自己要大長公主辦的事情講了。
大長公主道:“你還不放心我嗎?這事我來辦!”又讓呂娘子先在自己府裡住著,呂娘子哪裡呆得住?又求大長公主,將梁芬安頓好,說是梁玉托付給她的。蕭禮笑道:“不用擔心,她自有她的家人來照顧。”
“四凶”死了,被“四凶”正在審訊的人都能緩過氣來了,該放的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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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大長公主趕到宮門口,熱鬨早散了,梁玉喝茶去了,方令一頭霧水地連同他帶來的兵士都被周明都這個專乾這等差使的給扣了。大長公主與蕭司空老兩口見了麵,互相一通消息。蕭司空告訴大長公主:“裴喻雖是個老好人,還是有分寸的,那一位當街殺人看似魯莽,也是有成算的,我們隻管做我們自己的事就好。”
大長公主也告訴蕭司空:“阿姣在外麵收拾善後呢。剛好那邊辦好,再接了這樁差使。”
夫婦倆都放了心,大長公主進去看侄子。
外麵,宋奇得到指令,知道事情成了大半,飛快地去找蕭禮——崔穎還被盧會這個又傻又蠢還狠的死鬼給扣著呢,連同大半個禦史台。
【他不死,誰死?哪怕聖人此時醒過來,也得叫他去死一回。】
蕭禮被宋奇滿京城地搜出來的時候,正在呼朋喚友,一個一個地催他們寫奏章,檢舉揭發“四凶”橫行不法的事情,再給他們安排次序、時機、什麼事能翻案什麼事不能翻案,又溝通聯絡,怎麼把梁玉這件事控製在一個各方都可接受的範圍之內。得照顧桓琚的情緒,要在不引起桓琚反彈的前提下,將事情給辦妥。
京城何其大?蕭禮騎馬也跑了個滿身大汗。找他的宋奇也急得不行,終於,午後不久,兩人碰了個頭,蕭禮與宋奇一合計,趕緊的,把禦史們給放出來。兩人又去與崔穎會合,將近來被“四凶”抓到的人都給妥善安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