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道:“帶上幾個專治跌打的郎中為好!”他這方麵的路子就比蕭禮熟些,撈上幾個郎中,先往盧會那裡救禦史。盧會用慣了的差役都被宋奇、蕭禮扣押下來,與原本的犯人位置換了個個兒,把盧會的手下關欄杆裡了,將柵欄裡關的給放出來了。
蕭禮見到崔穎大吃一驚:“中丞受苦了!”他氣得雙手發抖,險些罵出粗話來。崔穎雖然狠,畢竟有原則,長得也好看,蕭禮對崔穎還有幾分客氣。如今崔穎挨的鞭子不講,臉上自左眼下至左嘴角一道長長的刀痕——盧會真不是個東西!
崔穎虛弱地道:“不妨事,有何旨意?”
宋奇道:“聖人不豫,無塵煉師已手刃‘四凶’,政事堂命我等接管諸案,中丞,還請更衣,與我等同往。”
話音才落,便聽一個人說:“什麼?!”
袁樵不明不白挨了二十棍,他年輕,體力也好,雖然差役下手頗重,倒沒將他打成重傷。此時正被宋奇帶來的大夫裹傷,趴在草堆裡繼續琢磨著出去怎麼報仇,聽到宋奇這樣說,由俯臥而跳起:“究竟怎麼一回事?”梁玉會殺人?這個……考慮到菜刀,那是很有可能的。但是梁玉不會無故殺人,袁樵問道:“難道‘四凶’竟然開始對太子動手了嗎?”
宋奇與蕭禮心裡暗讚一聲:敏銳!
蕭禮道:“如今已經平安無事了,太子正在兩儀殿侍疾。袁郎若是還能行動,不如將養好身體,協同我等辦案。”
袁樵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現在就能動!”
蕭禮問道:“袁郎不擔心家中?”
袁樵露出一絲笑來:“他們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呢。”
豈止!劉、楊二夫人自從聽說袁樵落到盧會手裡,恨得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各奔娘家去串連。中途聽到了“四凶”被殺的消息,都呆了一呆,不及回家,接著串連——由串連救人,而為串連落井下石!“四凶”死了,袁樵一定會沒事的,但是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
包括哭著上車的楊夫人,都沒打算停這個手,隻吩咐一聲:“派個人回家,對大郎說,不要跑出去看熱鬨,如今街上亂!叫他在家等他爹回來。”
袁先也在“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的“他們”之列,他比袁樵小上幾歲,男孩子長得晚,現在還是個孩童的身量。短胳膊短腿的從座席上爬起來,垂手恭恭敬敬聽了。聽完便叫了人管事的過來:“咱們嚴守門戶,不過這樣的好消息怎麼能不與人共享呢?去給新昌縣公家送個帖子唄。我想想,上回聽到的還有哪家……”
【真欺我袁家無人嗎?】袁先一張幼稚的麵孔上也是殺氣騰騰的。
袁樵換好衣服,與崔穎就地反審盧會的手下。蕭禮、宋奇又趕到了第二站——迎接梁滿倉全家出獄。
昨天受了一天的折磨,到了今天,梁九郎、梁滔兩個受了傷的躺在稻草上呻-吟,梁滿倉等人都在想——三娘還在外麵沒回來嗎?等等!她彆也叫抓了吧?
正在胡思亂想間,一陣擾動,梁家人都覺得心驚。直到聽到一把極耳聞的聲音:“將他們都關起來!快!請梁翁梁媼出來。”
梁滿倉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可算得救了!宋郎!在這裡!”
一家人重見天日,恍如隔世。
郎中抓緊時間給梁九郎、梁滔診治,細細地清洗傷口,除去腐肉,挑破水泡,敷以創藥,用細麻布裹好傷,放到擔架上抬出去。梁滿倉便問宋奇:“宋郎,這究竟是咋回事哩?”
宋奇道:“已經無事了。”
“太子也平安了嗎?這起狗娘養的賊子,還要坑害太子哩!聖人呀!可不能信這群殺千刀的東西!”
梁大郎灌了半碗涼水,放下碗一抹嘴:“爹,你喝口水再說。宋大人,我家裡她們娘兒們咋樣了?”
宋奇根本還沒去梁府呢,隻好說:“我已派人去捉拿鐘賊的爪牙了。”
“抓了他們好!”
南氏則說:“宋郎君呀,我家三娘咋樣了?”
宋奇頓了一頓:“她麼……她將‘四凶’殺了,所以我才能從‘四凶’家裡抄出他們與軍士往來的信函報與執政,得了命令將諸位釋放呀。”
“殺、殺人了?”聽起來就是梁玉能乾出來的事啊!
梁家人不明白這裡麵的彎彎繞繞,卻知道一條:殺了“四凶”就不會再有人對他們動刑,也不會有人構陷太子,這一關算是過了。
可是……南氏眼前一黑:“殺、殺人,要償命嗎?我們冤啊!憑啥咱們被冤枉還得賠進三娘一條命進去呀?!”她一說,全家跟著喊冤。
蕭禮仔細看了梁九郎、梁滔的傷情,此時才對宋奇道:“少尹好生護送他們回家,告訴梁翁、梁媼該怎麼說話。我去釋放其餘被構陷的人。”
宋奇道:“好!請!”
蕭禮扳鞍上馬,風一樣刮了出去。宋奇對南氏說:“三娘如今還好好的,您先彆這樣,咱們先回家,我跟您好好說。還有些事要您去做,咱們還要理一理,有些話您得學一學。”
說話時,他的心腹來遞了一疊紙:“大人,都在這裡了。這起賊子,先寫好了‘供詞’,就等犯人畫押。”宋奇接了來看了一看,記好要抽掉哪幾張不能遞上去,便將所有的“供詞”都袖了。然後騎上馬,將梁府諸人送上車,一路護送回府。
南氏與梁滿倉一車,兩人手握著手,南氏不停地說:“玉也不知道咋樣了,三個閨女,統共隻剩這一個了,可不敢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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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現在挺好的,禦史台本來是一個斯文的地方,崔穎來了之後衛生也變得非常的好。裴喻一個老好人,容忍得了年輕的中丞包攬了所有政務而不怒,脾氣好得不得了。
梁玉都沒有進牢房,被裴喻請到一間靜室裡:“這是他們歇息的時候用的,請煉師暫時容忍。”
【小先生歇息的時候也在這裡了?那是挺好的。】梁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屋子,客氣地說:“我是來投案的,您這對我也太好了。”
裴喻說請喝茶就請喝茶,他的茶葉是今年新出的,味道也不差。沏好了茶,裴喻道:“煉師好膽色!”他終於吐露了一點心跡,世人誰不厭“四凶”呢?且認為梁玉詣闕請罪也做得很得體。
梁玉道:“是我魯莽。”
裴喻慢條廝理地向梁玉透露消息:“‘四凶’與方令勾結,有不軌之意,如今執政已下令徹查了。對了,聖人不豫,所以是執政暫時代理,太子在侍疾,他們都很好。府上的人現在應該已經被接回家了。”
梁玉笑道:“那也不枉父母養育我這麼大了。”
裴喻因今日之事對她頗有好感,兼禦史台冷冷清清沒個說話的人,與她多嘮了兩句:“這五個人,胸無點墨,也想縱橫捭闔,真是可笑。合該遇到煉師果斷!”那個方令,跟什麼人結交不好,結交個酷吏!簡直是敗類!肯定也不是好東西!禦史台實際做事的是崔穎,名義上還是他裴喻的地盤,把他老巢都抄了,老好人也要生氣。
梁玉笑了:“劉項原來不讀書。”【1】
梁玉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從此不再說一句與“四凶”、案情有關的話,也不問自己會怎麼樣。隻是說:“我有一事想請教大夫。”
“煉師請講。”
“我有一個侄女,原本要定親的,可是這兩天家裡遭了事,她去求救,那家人並不開門。這門親事可以就這樣作罷嗎?要是我家不想要這門親事,該怎麼辦?”擱鄉下,鬨掰了算完,不把對方家裡鍋搗漏了不算。不過在京城,還是斯文一點的好。
裴喻怒道:“是哪家人,這般無信無義?這樣的人家豈可再結為婚姻呢?”
“我隻擔心家父嚇破了膽子,要息事寧人,豈不可惜?”
裴喻看了看天色,道:“煉師知道六禮嗎?”今天不是他當值,省事兒,等會兒出宮就去給梁府把這事給了結了。
梁玉聽裴喻講完半天《戶婚篇》,外麵又送來飯來。裴喻便招呼梁玉一起吃他們的工作餐,本該“會食”,現在禦史台空了差不多,也沒幾個人跟裴喻“會”,執政們各有事忙,這一波也“會”不上。裴喻跟梁玉就一道吃了。
第一頓囚飯,規格還挺高的。
飯擺到一半,外麵程祥的聲音:“裴大夫,裴大夫。”
裴喻放下筷子,出去問什麼事。程祥到:“奴婢奉命,給三姨送幾個宮女來。公主們與淑妃娘娘商議,三姨一個姑娘家在這裡多有不便的。”
裴喻道:“人留下吧,我自有安排。”
這些人不但送來了宮女,連妝鏡、鋪蓋、屏風、帳子、衣服……都準備好了,統統是宮裡的用品,一般官員家嫁女兒都沒有這般豪氣的嫁妝。
又有幾個從程為一從內侍省裡選的精壯宦官,代替了獄史台裡的小吏做看守。除了行動不大自由,梁玉的生活水準一點也沒有降低。
裴喻臨走前還問:“煉師還有什麼要求沒有?”
梁玉道:“請給家裡報個平安,叫什麼彆慌,該怎麼著還怎麼著,不要給我喊冤。再有……能給捎兩本書嗎?”
裴喻很喜歡她這份從容,捋須而笑:“好。”心道,不必擔心她接下來會犯什麼錯了。
至此,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桓琚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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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琚醒在凶案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發了一天的汗,睡了個飽,早上起來身體一輕,精神尚好。
抻了個懶腰,桓琚推被而起,卻見臥榻前太子蓋著件毯子,正蜷在那裡。聽到聲音,桓嶷打了個挺,毯子滑落在地上,桓嶷迷瞪著眼抬起頭:“阿爹?阿爹!阿爹醒了!人呢?”
桓琚口裡說著:“多麼大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心裡其實挺受用,還要嗬道,“看你這衣衫淩亂的樣子,還不去好好歇歇?不要仗著年輕,就使勁地熬身體,老了有你好受的。”
桓嶷用手攏攏頭發,低頭道:“等禦醫看過了兒再走。您是前夜有所不適的,昨天的事務是執政共同參酌。”
“唔。”
禦醫把脈的時候,執政也都到了,得知桓琚算是痊愈,眾人都放下心來。桓琚更衣,桓嶷給他捧茶。桓琚自嘲地對眾人道:“我素來身體強健,沒想到還是病了一場。真是老了。”
桓嶷低聲道:“才沒有。”
“你們聽聽,這是孩子話!”
黃讚正色道:“臣以為太子說得對,陛下這是另有原因。”
“哦。”
黃讚說:“陛下是天子,天下萬物都應在您的身上,您病了,就是哪出事了。”
“哦?哪裡出事了?”
黃讚毫不猶豫地說:“‘四凶’為禍!”
桓琚知道“四凶”是怎麼回事兒,他家姑媽妹妹閨女不停給他叨叨什麼“四凶”。眼下正用他們查“逾製”,查完就讓他們滾吧,也差不離了,隻要叫人知道彆他娘的把皇帝給惹急了,也就可以了。
“逾製”還沒查完,桓琚不能現在就對黃讚鬆口,反而戲言道:“現在我痊愈了,是他們變好了嗎?”
外麵,裴喻匆匆過來,口氣急切地說:“聖人,有女道士號無塵者,擊殺盧會、何源、王道安、鐘肖四人,自詣闕下請罪。”
“啪!”桓嶷手裡的茶盞應景落地,洇濕了好大一塊地毯。
新戲,開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