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梁玉道:“行了,收拾一下,明兒咱們打獵去。快過年了,不得打點好東西吃嗎?”
美娘想問為什麼是打獵不是送她出城,張張口即想明白了——打獵隻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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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玉裝束停當,看美娘穿著一身標誌性的藍衣,笑道:“不錯,就是這樣,就是要人認出你來。來,一起用飯,吃飽了才好趕路嘛。”
兩人用過飯,梁玉帶著二十騎、侍女、健仆各乘馬出城。騎士們一模一樣的裝束、侍女們一色的巾幗髻配鮮紅的鬥篷、連健仆們的青色皮袍都是一樣的樣式,如此整齊的打扮看起來充滿了氣派。一行人鮮衣怒馬,雕弓利箭,一望便知是做什麼去的。
時近年關,天空又陰暗了起來,本地潮濕,越發陰冷入骨。梁玉卻不怕冷,精神極好地揮鞭前指:“走!”
王吉利夫婦留下來看家,王吉利做足了忠仆的模樣,催馬夫駕車跟在她的馬後一路追過大街,眼看要到城門口,苦口婆心地勸說:“三娘,三娘,天氣不好,不如等天晴!”
梁玉道:“就要在這個時候出去!天晴了還有什麼意思?”
王吉利道:“一旦下雪,您豈不是要冒雪回來了嗎?著涼了怎麼辦?好歹帶輛車,帶個手爐腳爐。”
梁玉罵道:“囉嗦!有打獵帶那玩藝兒的嗎?”說完,也不理他,打馬就走!
王吉利跳下了車,對車夫道:“快,跟上去!”他自己踮起了腳尖,目送馬車追不靠譜的主人家。
一出戲演完,梁玉等人一行趕到了數裡外的驛站,驛丞還記得這位“貴人”慌忙來迎接:“貴人,您老這是要回京了嗎?恭喜,恭喜!”心裡非常納悶,這兩天也不曾見有京城來使赦她還京,總不能是私自逃回京城的吧?
梁玉一偏頭:“怎麼,看不出來這是做什麼的嗎?”
驛丞一看放了心,又勸道:“要下雨了,貴人有所不知,這裡下雪不比北方,聽說北方下雪就是雪,這裡雪裡夾著雨哩,又濕又冷地上還滑,不好走。不如早些回去烤火,等天晴了再出來。”
梁玉道:“下雪好呀,下雪沒人跟著。呐,取匹馬來。美娘,我就送你到這裡了。”
驛丞裝聾作啞,直到梁玉對他說:“給美娘準備馬匹。”驛丞才堆起苦笑來:“貴人,無有文書、令符,驛馬怎麼能擅動呢?上頭追究下來,小人委實擔待不起。”
梁玉看起來要生氣,又忍住了,放平了聲音說:“那我出錢。”
“那也不行呀,萬一這時候再來了要換馬的官人,小人這裡沒有馬供給他,豈不是要壞事?”
梁玉挑起眉來:“當你養死了馬,賠錢,錢我出。”
驛丞不敢再反駁,應下了。梁玉對阿蠻道:“給他錢。”阿蠻額外再給了驛丞一串錢,笑道:“有勞。”驛丞的心靈得到了安慰:“不敢,不敢。謝貴人賞。”兩隻耳朵卻支楞了起來,聽到了梁玉去美娘的吩咐:“你多帶些錢,路上遇到驛站,跟他們換馬,這些錢儘夠了。回家之後跟你叔叔好好認個錯,自己跑了出來,多遭罪呀……”
下麵再說什麼,驛丞可就聽不清楚了。
美娘騎馬先走,梁玉目送她離開,自己也不留在驛站,而是說:“走,咱們獵一場去!”下雪最好了,一下雪,什麼痕跡就都掩了,她得趁雪下下來之前把美娘給調包了,雪下來,誰能知道她又把美娘帶回去了呢?
一行人行如疾風,美娘正在二裡外等著他們。車一到,梁玉便說:“上車,衣裳在裡麵,阿蠻,幫她。”阿蠻與美娘上了車,於車內給美娘換上了梁宅侍女一樣的衣服,阿蠻給美娘梳了一樣的發式,再披上一件同樣的鬥篷,扶上一匹馬,一個同樣製式的小侍女就誕生了。
美娘換下來的衣飾被阿蠻抱著,驛站的馬則交由一名騎士牽著,一行人真個去打了一場獵。
收獲不多也不少,獲得了三、五隻野雞,數隻野兔,血淋淋的掛到馬上也很像一回事。鮮血的味道引來了兩隻餓狼。梁玉笑了:“把那身衣裳扔給它去撕!噴上血,扔遠些!”
偽造完了現場,才從容將狼獵殺。王大郎驅馬上前道:“三娘,狼不獨行,彆讓這畜牲招來一群。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此時,真如驛丞所言,雪夾著雨落了下來。地上並不積雪。
梁玉道:“那好,回去!阿蠻!”阿蠻又將一截墊子給美娘墊上,使她坐在馬上顯得高了一些,不像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的高度了。
一行人回城的時候不過中午,正是一日裡最熱鬨的時候,雖是下雪,因近年關,許多人在準備過年,街上人也不算少,此時地上終於開始積出一層薄薄的白色來,又很快被人的鞋子踩成了黑色。
新縣令為您左右,縣城增加了不少活力,人們閒聊著新聞,其中一條就是梁玉出城打獵。恰巧看到她的人將手一指:“不騙你,那不,回來了。哎,那馬真俊哎!車也好看!”梁玉的車夫今日卻大失水準,跟著疾馳的馬隊入城的時候跑得太急,竟失了平衡,車廂剮著城門洞的磚牆進的城,將車廂撞壞了。
馬隊停了下來,梁玉回頭問道:“怎麼回事?拿去修吧!修完回來!”說完不再理會,徑自帶人回府。
一場打獵送彆的戲就算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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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回到梁宅,被阿蠻等人挾裹而入。各人在內宅除了鬥篷,阿蠻笑道:“三娘吩咐,小娘子今後就與她同吃同住。”梁玉是一家之主,她的供奉是最豐富的,她的臥房也是最安全的。
美娘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可是,要等多久呢?
【有消息傳到京城怕是得快過年了吧?朝廷再派員核實,再調兵,來回恐怕得兩個月。】梁玉也在算著日期,押送官回京必然不會象緊急軍情那麼急。
【不知道美娘舅家是否可靠?能否控製得住局麵?唔,恐怕不行,如果行,斷不至於叫一個假貨充大輩兒。拖吧!過幾天他們就會知道,美娘死在路上了。反正我們把人救出來,給了馬匹盤纏了,凡解救出來想要回家的人,都是這麼對待的。】
梁玉將事情又在心裡的過了一遍,認為再也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了,心道,【隻要撐兩個月,大軍一到,就把這個“土司”拿下來,五千戶一歸入戶籍,好大一筆入賬!這樣小先生的功勞也就有了,回京也就容易了。】
她從來不擔心自己回京的問題,她外甥在皇帝跟前戳著,彆人也不能就不管她了。袁樵就不一樣了,朝廷又不是他家開的,不能他想當禦史就當禦史,想當縣令就當縣令,一轉臉,縣令不乾了,又回京了……皇帝親兒子都沒那麼乾的。袁樵已經心想事成兩次了,這一次怕是懸了。
想升官回京,他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績才行!否則就他倆這“私訂終身”,就夠兩人喝一壺罰酒的!追流放犯追到當地去做官,要人人都這麼乾,朝廷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要是五千戶還不夠,就得叫這裡“倉廩實而知禮節”了。開春了得好好琢磨怎麼種地,不能總瘋跑,打明天起,要去打聽他們都怎麼乾活的。】梁玉撚著耳朵,慢慢地想事情。王大娘子跑了進來:“三娘,我家那口子叫我進來說,有個什麼土司的,給您遞話來了。”
梁玉慢慢放下了手:“誰?”
“就是他們常說的那個楊土司,他要求見您。”
“人已經到了?”
“不是,是先送了禮物來了,人明天到。”
梁玉道:“東西收下,人打發走,就說我知道了。刺史、司馬兩個的請柬送去了嗎?”
“都送到了。”
“他們怎麼說?”
“都說一定來。”
梁玉笑道:“那就好。”她還擔心何刺史養病不來呢。
這日晚間,約定的時間裡,梁玉請何刺史、王司馬、袁樵到自己家裡來“觀書”。對外宣稱,自己從京城帶了些書籍來,請幾位點評。
聽到“觀書”的人,回憶起她一言不合就橫掃畢喜、張阿虎的樣子,怎麼也不能將她和“書”聯係在一起。不過何刺史與王司馬卻都欣然前往。
袁樵到得最早,兩人裝模作樣行了禮,梁玉先安排他與美娘在自己的內書房裡見了一麵。往書房去的路上,梁玉悄悄捏了捏袁樵的手,心滿意足地笑了。袁樵縱容地放軟了手勁,隨她去玩。
到了書房,兩人又是一副正經模樣了。袁樵客氣地對美娘道:“前番不如小娘子來曆,讓小娘子受苦了。小娘子的事情,我已具表急遞入京,小娘子稍安毋躁,三叔會照顧好你的。”並不因她年紀小而疏忽了禮貌。
美娘畢竟年紀小,愁道:“接下來
怎麼辦呢?”朝廷把楊家摁了,把她叔叔罰了,她怎麼辦?
袁樵道:“我已有主意,不過還須斟酌,請勿擔憂。”
袁樵這些日子辦的事還算公正,看起來也頗有智謀,美娘焦慮略解,低聲道謝。梁玉道:“他們快來了,阿蠻,你跟美娘回去。美娘,先忍幾天。”
梁、袁二人相攜而出,與何、王二人會麵,先上酒食,再觀書。何刺史感慨道:“久居偏遠,常食腥膻,真是懷念這些飲食呀。”
梁玉笑道:“那就常來嘛。”
酒過三巡,梁玉請他們去“觀書”。
到了外書房,梁玉將書取來,幾人看了一回。梁玉這才將美娘的事情講了。何刺史驚道:“常聽說楊土司,竟不是原來的楊家麼?”王司馬則驚訝:“他的勢力這般大了?”又問美娘哪裡去了。
袁樵道:“她有家人,給盤纏打發回家了。”梁玉道:“她又不是犯人,在街上來逛來著。總不能將她給扣下。”
何刺史連說:“可惜可惜!司馬,我等須具表朝廷呀!”
袁樵道:“下官遇到盜匪,曾修書回京,提及此人。”梁玉也說:“我也寫信回去了。”
何、王二人道:“官道有匪之事我也報了,然則此賊如此勢大,還須再提醒朝廷!”一麵著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兩人遇到劫匪已經夠頭疼的了,再來個“五千戶的假土司”,官職怕不要再貶上一貶?二人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手頭的力量不足以“剿滅”這股勢力,失去了立功的機會,都很捉急。
袁樵道:“二位莫慌,此事若處理得宜,也不見是壞事。正所謂福禍同相依。”
二人都鎮定了下來:“不錯!”
梁玉忽然說:“那位‘土司’方才遞了帖子,明天想要登門。”
何、王、袁異口同聲地問:“什麼?”
“我打算見一見,看他是個什麼意思。三位不曾見過他麼?”
何、王俱是苦笑,他二人一個有心無力病著,另一個沒精打采,“楊土司”關起門來做土司,其實未曾得到朝廷的承認,再有田地也不過是個“地頭蛇”、“土財主”,“楊土司”還不大讀書,拜帖寫得也不入他們的法眼,他們這樣的官職,不給這個麵子是很正常的。現在知道這頭蛇有點大,二人後悔也晚了。
梁玉道:“那我就見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