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攔住她們的是程祥,這個宦官越來越顯出些沉穩的模樣來。笑得也不像前兩年那樣誇張了,扯個溫和的淡笑,程祥道:“兩位公主,聖人正在發怒呢,現在可不是個好時候。”
豐邑公主問道:“聖人為的什麼事發怒?”
晉國大長公主道:“我好像聽說崔穎回來了,是為了楣州的事情吧?”
程祥默認了。
晉國大長公主道:“那正好,我也有楣州的事情要說!成安縣公這個小畜牲!他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程祥低聲道:“殿下,這裡是兩儀殿,請您克製,聖人正是為這件事情生氣。”
晉國大長公主問道:“聖人知道了?知道什麼了?成安縣公公報私仇,是嗎?”
程祥道:“是。”
晉國大長公主道:“唔,那倒不錯。大娘啊,咱們先走吧。”桓琚這會兒發這個怒,不適合去觸黴頭。
~~~~~~~~~~~~
桓晃雖然姓桓,與崔穎放在一起,桓琚選擇崔穎。崔穎一路上沒有乾彆的事情,他將郭宜的幾個舊部也給隨身攜帶到了京城,其中就包括李四。他不審問桓晃,也不問桓晃的隨從。這並不妨礙他將桓晃的行軍日程都捋了一遍,再與李四的供詞一並上報。
桓琚陰惻惻地問道:“確切嗎?”
“隻有七分,若聖人許臣問訊縣公……”
“許了!”
崔穎也不廢話,出了兩儀殿,又拿出審謀逆案的勁頭來,先不問桓晃,而是讓李四先聽聲音認人。逮住了與桓晃私語之人,再從此人突破。此人本以為被捉拿是要問個貽誤戰機,不想崔穎隻是拿這個做個引子。
崔穎極有技巧地進行了誘供,他不自己出麵,而是說動了裴喻。裴喻一臉的好人樣,最適合做誘供的勾當,做出一副為人著想的樣子,誘使這位忠仆找借口給桓晃脫罪。忠仆見來的不是崔穎,不疑有他,將杜氏供了出來:“大人明鑒,這是老夫人亂命,縣公心裡並不想這樣做,並未遵行。郭宜走後,縣公也是非常懊悔的。”
與此同時,晉國大長公主與豐邑公主終於見到了桓琚,見麵便是哭訴:“聖人要我們死,一句話就是了,何必叫外人來作踐我們,叫我們死得不明不白?我們寧願見‘四凶’也不要死於暗箭之下。
桓琚心情正不好,口氣了也不大好:“你們又怎麼了?”
晉國大長公主道:“五郎,聽說因為杜氏伏誅,咱們都被人記恨上了。”
豐邑公主哭道:“阿爹,他們先害袁樵,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殺了我,再接下來是司空,我怕接下來三郎與阿爹都不能幸免啊!”
晉國大長公主添油加醋:“一個襄助查案的他們都要他死,為此不惜逼反叛賊,拖百姓陪葬。這首告的、主審的,怕不要夷三族呀!成安縣公這個小畜牲,他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嗎?”
桓琚問道:“你們怎麼知道的?”此事應該是保密的。
豐邑公主道:“什麼呀,也就您不知道了。您不知道嗎?郭宜都死了。”
桓琚想起郭宜心口也疼了,催促道:“崔穎呢?他審出什麼結果來了?”
崔穎在集齊了人證與口供之後才去見桓晃,桓晃此時知道自己已不能免,便問崔穎:“在楣州的時候,中丞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崔穎難得與犯人廢話:“有區彆嗎?”
“我隻想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傻子!”
“不會比我們做傻子的時間長。”
桓晃痛哭失聲:“我辜負了聖人呀!”事到如今,桓琚的態度很明顯了,老實認罪,乖乖認虐,這事也就過去了,如果硬犟,桓琚發起怒來事情才不能善了。好在袁樵沒有死,好在叛亂已平息——唉,大約是要賦閒在家了。
桓晃認了自己一時鬼迷心竅,不能匡正母親,將所有罪責一個人扛了。此時真是後悔沒有早一點拒絕母親,白填了郭宜一條性命。
崔穎冷冷地看著他,心道,你還有臉哭嗎?那麼多的人,可是連哭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了。
有了這樣的供詞,崔穎再提審桓晃的母親杜氏。杜氏在家裡等著兒子的消息,楊仕達被平定了,這不是杜氏所關心的。她隻關心兩件事:一、袁樵死沒死;二、兒子怎麼樣了,立下功勞之後前程如何。
不意卻等來了崔穎提審。杜氏大為光火:“刑不上大夫!”
真大夫崔穎都問了,何況一老嫗?硬是將杜氏捉了來,將桓晃的供狀拍到她的麵前。杜氏越看越驚,驚怒交加:“這個逆子!!!”她氣得將供狀一套亂扯,且扯且罵:“居然出賣自己的母親!”
她近來吃得少,力氣不足,沒能將供狀扯碎便被崔穎命人將供詞奪了回來。
崔穎冷冷地問道:“你是認了?”
杜氏將頭一昂:“認又如何?我隻恨賊人不死!恨逆子無勇無謀!”
崔穎低聲囑咐兩句:“叫兩個女監來看好她,不要讓她死了。”他自己揣著供狀去向桓琚交差。
桓琚這一回卻很平靜地說:“知道了,讓兵部與大理依法擬來吧。”
這判得可不重啊,崔穎不大滿意,臉更冷了。
桓琚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辦將軍用國法,難道我還沒有家法嗎?他聽姓杜的話,就不用姓桓了。程為一,宣宗正。”
崔穎的眼睛亮了一亮,桓琚搖搖頭:“你還不去大理交了卷宗?”
~~~~~~~~~~~~~~~
崔穎輕快的步子顯示出他心情不錯,桓琚悠閒的樣子也顯得他似乎已經將對桓晃的失望放到了一邊。
現任的宗正是萬年縣公,顫巍巍地到了兩儀殿,便聽到桓琚說:“桓晃負我,將他除籍吧。桓家要這種東西做什麼?他父親娶妻不賢,也丟我桓家的臉!”竟是要連桓晃死去的父親一道除了宗籍。宗籍是一道護身符,桓晃的身份、地位皆此而來,一旦削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曾設法為高陽郡王求情的萬年縣公此時卻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隻是在桓琚摸著下巴說:“除了籍,他父親的墳就不該是那個規模了。”萬年縣公才說:“聖人,這……不是謀逆大罪,就饒過死去的人吧。”
桓琚笑道:“你誤會啦,不是要開棺戮屍。”幾品的官,墳土堆多高、方圓多大麵積,神道長不長、配的石像生是什麼樣的,都是有嚴格的等級的。除了宗籍,丁點兒品級沒有,這些都不能用了。
萬年縣公想了想,說:“也罷,就這樣吧。”
桓琚道:“是啦,咱們的家事。”
這個家事有點狠,自桓晃父親起,後代悉數被削了宗籍。桓琚戲笑道:“你說,他們不姓桓了,叫他們姓什麼好呢?姓杜怎麼樣?”
萬年縣公伏地諫道:“聖人,桓晃不足惜,聖人的名譽卻是值得珍惜的。”
桓琚溫和地道:“你不要怕,我說說罷了。快些辦。”
萬年縣公迅速地辭出,腳下生風像個年輕人。桓琚笑笑,對程為一道:“坐得氣悶,咱們出去走走吧。”
程為一道:“聖人想去哪裡?”
“隨便走走。”
桓琚說著隨便,上了步輦卻說:“去吏部。”
程為一眼睜睜看著桓琚到了吏部,和氣地安撫了吏部的官員,甚至對文書也和顏悅色:“你們忙吧,我不過來走一走,不要讓我耽誤了你們的正事。”
皇帝背著手在吏部轉圈,郎中們趕緊將尚書嚴禮給請了回來。嚴禮腳步匆匆,到了自己慣常坐的值房裡,隻見桓琚手提一支朱筆,一臉的輕鬆愉快,正在一些案卷上塗塗寫寫。看到嚴禮,桓琚笑道:“你來啦?忙你的去吧。”
嚴禮行了禮,來到桓琚身邊,瞄一眼桓琚手上的文書,隻見他打開的是近來的官員任免的名單。桓琚懂得用人,也懂得放鬆,小一小的官,他也不人人都親自考查,隻有中高級官員的任命他才會過問。是以袁樵可以跑到楣縣做縣令,他得等人都到任了才知道。
現在……
嚴禮震驚地道:“聖人!您不能這樣!”
桓琚放下筆,打了個嗬欠:“我怎樣了?”
他將文書裡有“杜”的名字都用朱筆塗了,擺明了“姓杜的我不用”的觀點。
嚴禮道:“姓杜不是罪。”
桓琚正色道:“難道不姓杜的就沒有本事了嗎?這些,這些,都是你們備選的人,就是誰都可以嘛!我難道不能用這些不姓杜的人嗎?”
當然能!
但是!
嚴禮氣衝衝地跑到了政事堂,沒好氣地對黃讚道:“他將一份銓選的文書裡‘杜絕舞弊’的‘杜絕’兩個字都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