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嶷快步走進來, 且笑且行,仿佛是用笑聲將自己推進來似的。幾步便到了正中, 問禦醫:“是真的嗎?!!!”
禦醫吃了一嚇,急忙答道:“是!”
“賞!”
孫順聽了這一聲“賞”, 也笑著答應, 抬腳就出去安排。一道走, 一道想:【依照舊例……等等!】
走出兩步去, 孫順的汗從鼻尖兒上冒了出來, 想錯了!哪兒也沒有這種“舊例”呀!【好險,差點兒連三姨也給“賞”了。】桓嶷的喜悅發自臟腑, 其激動之情隻有太子妃有身的時候才能得見。孫順一時不慎, 竟岔到這上頭來了。東宮妻妾有身,桓嶷都有所表示, 孫順隻想著要怎麼樣的賞賜才能與桓嶷這份開心相匹配, 竟忘了當事人的身份。
【還好隻是想想, 並不曾說出來, 否則豈不是要鬨大笑話了?】孫順抹掉鼻尖的汗珠, 重又安排起來。禦醫的賞格加高了一些, 給梁玉準備的也與東宮之人有所區彆。桓嶷還嫌太薄:“少了少了!”
太子妃伸頭看了一眼,也說:“少了, 少了。”
梁玉不信孫順會刻薄她,也看了一眼, 嗔道:“什麼呀?你們不過日子了嗎?”
太子妃道:“夠的, 夠的。”桓嶷道:“九娘說夠的, 就是夠的。必不可使他人比我賀三姨更多!”梁玉笑道:“真的沒有嗎?”桓嶷道:“我加!”
他有點發癲,真是太高興了!梁玉的人生大事,他都是後知道的,嫌棄種種禮儀倉促簡陋。終於讓他逮著一回了,必要一償夙願。“大哥的父親”如果願意,必然會比他更隆重,但是他老人家現在怕是沒這個心情。
【所以,我還是最多的!】桓嶷有點得意地想。
梁玉自己也有些恍惚,袁府的情形她是知道的,袁樵需要開枝散葉。若是時日長了還沒孩子,長輩不說什麼,她自己心裡也要過意不去的。一朝有了喜訊,半是得償所願,半是驚喜得反應不過來。
太子妃則半是看桓嶷麵子,半也是感念梁玉這些日子以來關心她、不給東宮攪事,殷殷囑咐了好些注意事項,將自己正在用的好些東西先勻出一部分來:“送到三姨府上。”大家都是孕婦,都能用得著。
桓嶷對太子妃滿意極了,讚道:“還是九娘想得周到。”
梁玉回過味兒來,看桓嶷有點暈暈乎乎的,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哎,醒醒,你乾啥呢?我還得回家呢。”
桓嶷遺憾地道:“還要走啊?”他差點想要昭告天下,這邊人要走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太子妃勸道:“三姨就在京中,三郎何必做此小兒女態?想三姨了,隨時可以見的。”
桓嶷這才轉過顏色:“九娘說的對。”
梁玉伸出食指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劃了兩下羞桓嶷,桓嶷隻是笑,也不回嘴。
梁玉很想早些通知家裡人,與桓嶷又說了幾句話,讓他好好照顧太子妃,才從東宮回府。桓嶷還不放心,派了人一路護送回去。
袁府裡不知道端底,梁玉從宮裡拖出東西來並不奇怪,但是一堆宮女將她捧到府內就很不同尋常了——以往是宦官拖著箱子來的。因天冷,而親友多往湯泉宮去,劉、楊二位夫人都在府內,劉夫人聽魚娘說:“有好些宮人圍隨咱們娘子回府來了。”問道:“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魚娘道:“人人臉上有喜色,不像是壞事。”
“那就等好消息。”劉夫人說這話的時候,並不知道這個好消息是她夢寐以求的。袁府人丁不旺,劉夫人以為自己也有一點責任,盼著兒孫開枝散葉。不幸兒子也隻有一個兒子,劉夫人、楊夫人就兩個人一起盼。二人待袁先極好,既因慈心,也有著這樣的考量。
待梁玉入內,前導的一個伶俐的宮人先進來向兩位一禮:“恭喜太夫人。”
劉夫人若有所感,看著梁玉的臉,到得好消息入耳,劉夫人臉上綻出朵笑來:“好!好!好!”
楊夫人也極欣慰:“啊!快坐下來!來人!散喜錢。”
梁家彆的不好講,多子是真的。楊夫人的腦袋裡已經跑出一堆小胖孩兒,都圍著她叫阿婆了。家裡又是給宮人們發喜錢,又是給梁玉做準備。原本修葺好了的溫泉彆莊,預備近期去修養的,現在也不走了,楊夫人與劉夫人商議,等梁玉坐穩了胎再去彆莊修養。至於袁樵,就先不管他!
劉夫人見到宮中賞格,很是驚訝:“殿下待你太好了。”
梁玉笑道:“是兩位都點頭的。”
劉夫人道:“那倒還罷了。太子妃還好嗎?”
“氣色不錯。”
那頭楊夫人高興了半晌,才想起來:“哦,忘了跟佛奴說了,呀,還有阿先。”又派人通知這兩個人,此時,大家心裡都還有一個念頭:對袁先需要慎重。不能因為要有親生的孩子了,就讓袁先覺得被冷落了。心理上,當然是親生的天然更親近,然而袁先與家裡同甘共苦,不能讓他寒心。
劉夫人清清嗓子,道:“阿先的一切還如往昔。”
梁玉道:“這是自然的。一家人要抱成團,才能興旺家業。”
劉夫人含笑道:“不錯,縱然廣有四海……咳……”
楊夫人與梁玉都假裝沒有聽到,能讓劉夫人一時失言說出心裡話,情況是極其罕見的,大家聽了心裡偷著樂就得了。劉夫人這諷的顯然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桓琚。天子家近來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刻意隱瞞,聽到的人都為他糟心。
明白人糟心之外,又有些驚心。
不明就裡的人或許不知道,但是袁府這般聽到一點風聲的人都會覺得,齊、魯二王與合浦公主雖然不討人喜歡,但這回大概是真的被冤枉的。可是桓琚照樣沒事兒人似的去湯泉宮裡修養去了,綴朝、哭泣之類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未免涼薄。
桓琚在袁府諸人心裡,本是一個寬厚的君主,因此一事,諸人對他卻生出腹誹。
梁玉不接劉夫人的話,隻說要派阿蠻往湯泉宮那邊梁家彆業走一趟。楊夫人附和道:“應該的應該的,該讓親家也一同歡喜。”
於是又派人去梁家彆業,梁家聽到這樣的好消息,也是全家歡喜。嫁出去不算事兒,得有了兒子才算站穩了,得梁家的外孫姓了袁,才能說是真的關係牢固了。又準備給梁玉的東西,全家都忙得不亦樂乎。
梁滿倉搬了條長凳,一腳踩在凳子上,在庫房那裡盯著點東西。他久不為此道,今日卻做得積極主動,其中的緣由隻有自己知道——要再次做外祖父了他心裡高興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湯泉宮的氣詭太壓抑,梁滿倉本能地想逃避。
梁滿倉是個精明的老農,對朝政隻能說粗略知道,但是他的嗅覺卻是靈敏的。【一準兒是聖人那兒又有什麼夭蛾子了。】梁滿倉腹誹一句,又縮起了脖子,派了梁八郎回京去:“你把這些送給你妹妹,還有,讓你妹妹給東宮帶句話,就說湯泉宮這邊兒,人都不大敢取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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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泉宮裡不敢嬉戲,自然是與桓琚有關的。
他死了兩兒一女還是照舊出行,畢竟是自己的兒女,還連著“清君側”的陰謀,桓琚的內心並不如外界猜測的那樣平靜得近乎冷硬。他還是難過的,做父親的並不願意自己的兒女們目無君父,而是希望他們能夠忠孝兩全。一旦與願望相違背,憤怒有,失望也有。
桓琚搖晃幾十裡,到了湯泉裡反而想起了死去的兩個孩子,他的心情很不好。怏怏地除去衫袍,將全身泡在了溫熱的湯池之中,除熱力著水波的蕩漾浸入肌骨,整個人放鬆了下來。桓琚慢慢地睡著了。
朦朧之中仿佛又回到十餘年前,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並不常到湯泉宮裡來。他即位時厲行節儉,經過十餘年光景,宮室的瓦片脫落的情況已經很厲害了,宮裡的地磚也碎了不少,看起來很不體麵。十幾年的勵精圖治,國庫充盈,修葺宮室不成問題。宮城大修,他就暫時攜六宮、百官往湯泉宮小住。
那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還是……
桓琚漸漸睡著了,繼而好像被一雙柔軟的手搖醒。輕輕的,既讓他醒過來,又不讓他反感。睜開眼便見到一個極合心意的美人,桓琚笑笑,伸手將溫香軟玉攬了個滿懷:“怎麼了?遇到什麼煩心的事情了嗎?”
美人顰起眉尖,落淚的時候也是極美的:“十二郎出生的時候,聖人是那麼的愛他,如今妾為聖人誕育的孩子,他在哪裡呢?”
在哪裡?桓琚覺得自己的腦子被熱水一泡,有些糊塗了,費力想了又想:【十二郎?哪一個?誰生的?】
“嘩啦!”驚人的水聲響起,桓琚整個人滑進了池中,徹底地清醒了。身上一瞬間冒出的大量的冷汗都沒入了池水裡,令人無從察覺。
程為一驚惶地跑到池邊:“聖人!快!快!扶聖人上來。”
桓琚在湯池裡站起身來,斥道:“慌什麼?這池子還沒人高呢!”
程為一提著一顆心,直到小宦官下水將桓琚攙了出來,親自捧著浴袍給桓琚裹上,才說:“可是池底太滑了?”
桓琚還記著夢,含糊地道:“啊,沒什麼。”心裡卻奇怪:【可是作怪!怎麼夢到她了?是有什麼緣故嗎?唔,湯泉宮裡,誰會解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