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琚想著事情,偏有人來打攪。王才人到了湯泉宮,往自己的住處裡一看,東西都放著,兒子也有乳母看著。她自己趕緊梳洗打扮,務要搶在李美人前麵。湯泉宮的規矩不如京裡森嚴,她們住的地方不像宮城裡那麼區隔分明。王才人打扮完,沒遇到太多的阻攔便到了桓琚泡湯的湯池外麵。
桓琚還沒想到要拿這個夢去問誰,王才人的聲音從殿外傳了過來。桓琚揉揉額角:“讓她進來吧。”
本意是借王才人來忘記煩心事,可一看到王才人,他就後悔了——怎麼看也不像是朵解語花。
王才人卻又在這個時候提到了幼子封王的事情,王才人發現,自己拐著彎兒說話就沒人搭理。索性與桓琚撒嬌直說了:“聖人,齊、魯都空出來了,為什麼不能封我兒?”她看桓琚正懵著,想借著桓琚迷糊的勁兒來達成自己的心願。
朝臣畏懼天子,但是在王才人、李美人的眼中,桓琚是個和善、有時還有點傻氣的年長者。上了年紀的男人總是傻的,很容易被誘導,這是王才人的總結。這麼說也不能說是錯,之前凡討要賞賜,無論是名貴的衣料還是首飾、裝飾,大半能夠得償所願。王才人便忘了數次謀求更高的位份而不得,認為桓琚還是很好哄的。
桓琚在小事上麵是大大咧咧,一旦政事,他卻分外的敏感。更兼才做了一個夢,與之相關的“小事”上麵,他也不大好哄了。王才人話一出口,桓琚手便揚起,將人推了個仰八叉。
王才人倒在地上,好似被摔傻了,哭也不會哭了,維持著被推倒的姿勢定在地上好一陣兒,才想起來哭訴:“你推我?”
桓琚抬腳就走。他覺得不對勸兒,齊王的事情恐怕有隱情。合浦公主的信是她親筆寫的沒有錯,但是合浦公主寫的,不代表就是齊王的意思。【難道她是想告訴我這個?】
胡亂裹了件外袍,桓琚召來了崔穎。
崔穎才到湯泉宮,他在湯泉宮這裡沒彆業,蹭在嶽父家裡住。照其時風俗,這也不算丟人,成婚之後在嶽父家住一段時間也不罕見。才放下行李即有宣召,崔穎隻得將家務事都交給妻子,自己騎馬往湯泉宮去。
到了湯泉宮,被引到掛著“亂春”匾的那一處,桓琚沒個正形地倚在熏籠上,指著身邊的一個座說:“坐。”
崔穎乾淨利落地行禮,步伐矯健有力,在指定的座席上端端正正的坐好,看得桓琚精神一振,也坐得正了。崔穎等著桓琚發話,估摸著是要問安泰公主的事情。不想桓琚問的卻是:“你說齊王之事有隱情?”
崔穎道:“是臣的揣測,暫時沒有證據。”
“唔,那就是查過了?”
“還是那些疑點,臣打算詢問完安泰公主,再回頭查。”崔穎沒有隱瞞自己的意圖。
桓琚道:“好吧,那就查去吧。”
雖然不知道桓琚為什麼改了主意,崔穎還是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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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得了桓琚的許可,崔穎便不再藏著掖著,派出差吏回到京城,直接行文給了宋奇,讓京兆府朽合他的調查。又派人去問袁樵——你查得如何了?
袁樵正高興得發昏,猛然接到來自崔穎的問候,先哆嗦了一下,才將自己與梁玉的推測寫成文書交由來人帶給崔穎。
崔穎看完了袁樵的文書,眼前一亮,將字紙往案上一拍。扯過一張空白的信箋來,開始寫信給宋奇和袁樵,內容隻有一個——畫像。
要想知道送信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畫像就行了。崔穎手裡有本案的正式扣押的證人,找個畫師,讓他們根據描述來畫。信使往來京城、湯泉宮,熱鬨異常。五日後,崔穎手上拿到了四張畫像,畫師的技藝有高下,繪畫的風格也不相風,但是在這四張風格迥異的畫像上,卻都能總結出同一個人的五官特征。
崔穎來了精神——重大發現。
無論是合謀還是一人提議,兩人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先發聲。齊王府的供詞說是合浦公主先派的人,合浦公主府的供詞說是齊王先派的人,這就合不上。如果不是記錯,那麼崔穎有理由懷疑,這一對金枝玉葉都是被人騙了。
畫像出來之後,更加坐實了崔穎的猜測。這個人,按照兩邊的說法,都是對方派出去的!也就是說,同一個,在齊王府裡自稱是合浦公主的人,在合浦公主府裡自稱是齊王指派!這是不對的!他隻可能屬於一方,而不應該屬於雙方。
這個人真正的主人,才是策劃一切的人。
【可恨讓他逃了!也不知有沒有被滅口,若是已遭滅口,真凶便不好查了。又或者……】崔穎開動起腦筋來,他審案很可以,種種做案手法與動機都能分析得清清楚楚,讓他自己安排陰謀詭計,他總下不去手,便卡在了這裡。
崔穎在房裡不停的踱步。
湯泉宮裡,另一個人比他還不安。
桓琚再次夢到了淩庶人。淩庶人還是那麼的年輕美貌,一如十餘年前,她一身淡雅的衣裙,眉間是化不開的輕愁,淚珠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分外惹人憐惜。淩庶人當然能得盛寵,非但姿色出眾,更是善解人意。桓琚再次驚醒,又回想起她的好處來了。
踱了幾圈,桓琚猛地站住了腳步,一拍腦門:“我在想些什麼?!居然為一個悖逆庶人失起神來!一定是有妖物作祟!”急宣了高僧大德前來做法。
高僧大德大都還在京裡,湯泉宮發了文書,桓嶷接到之後不敢怠慢,急選了四名僧人、四名道士,以輕車快馬送到了湯泉宮。湯泉宮的法事做到第二天,桓琚覺得精神好了些,便以為是邪物作祟。一麵令僧道繼續做法,一麵又下令給崔穎:“專心審安泰公主,不要再管其他。”
崔穎接到詔書,以他的思維完全無法理解桓琚這樣的朝令夕改所為何為。要求京兆配合的文書已經發出去了,現在已經有些眉目了,為何要再一次叫停?
崔穎想不明白,將自己鎖在書房裡。他借居在嶽父家,劉家人見新姑爺鎖在書房不出來,毫不猶豫地將他賣給了劉洛洛。劉洛洛知道崔穎近來為案子犯愁,初時說:“不要打擾他。”過了兩日,見他還是如此,便托了一盞熱湯,敲開了書房的門。
劉家飲□□致,崔穎卻活得有點糙,劉洛洛也依著他的胃口,不用奇怪的食材、不加花哨的調料,隻煮了濃濃的羊湯,灑上胡椒粉,香氣入鼻令人食指大動。崔穎撚撚手指,小心地接過托盤:“進來說話吧。”外麵冷。
將羊湯往案上一擱,崔穎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能猜出來劉洛洛為何而來。不等詢問,便將自己的難處向妻子合盤托出。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他沒有什麼可以請教的人,也不擅長去詢問彆人人情世故——除了詢問案情。
劉洛洛認真聽了,認真想了一想,道:“何不請示蕭司空呢?去問他吧。”
“他?好!”
崔穎慢慢吃完羊湯:“多謝娘子指教!”
劉洛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去吧,去吧。”什麼指教,又不是上門踢館。
崔穎摸摸後頸,去尋蕭司空。
蕭司空正在賞雪,見到崔穎便招呼:“來來來,年輕人,能飲一杯否?”
崔穎實誠地上前,接過蕭司空遞過來的酒杯,一字不提先飲三杯,蕭司空大悅:“坐!”
崔穎坐下之後即開門見山地道:“下官有一事,想請教司空。”
蕭司空道:“齊王的事情?”
“是。”
“問聖人?”
“呃……是。”
“你不妨學學紀申,丁是丁卯是卯。”蕭司空慢騰騰地說。
這個崔穎很熟,蕭司空說了極合他心意的回答,崔穎心意堅定地道:“謝司空賜教!”這會兒他又不說“指教”了。
蕭司空撚須微笑,他也想知道,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聖人三番兩次改主意,真是令人頭大,早早查出來,大家都清淨。原本他想,如果隻是淩庶人的子女生事,該貶的貶,該殺的殺。現在他不這麼想了,如果背後還有陰謀,天曉得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即便生母死了,那幾位依然是皇帝的兒女,以他們為棋子,下棋的人……蕭司空懷疑極有可能是諸王!會對太子不利!
讓崔穎去查,正好。隻要崔穎能夠查出真相,蕭司空願意保他、借他之手鏟除不安定因素。
蕭司空心道:【我隻管等結果就好啦,崔穎查案,還是令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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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穎查案果然令人放心,然而查出來的結果卻不令桓琚放心。
吳王桓嶽構陷齊、魯二王並合浦、安泰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