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公主強攔住了豐邑公主,順著桓嶷的口氣往下勸,終於將安泰公主說得點了頭:“要怎麼寫,你們說吧。”
拿了安泰公主寫的謝罪表,桓嶷就去見桓嶽了。桓嶽除了不自由,衣食住依舊是皇子的範兒,他瘋了一回,臉上的陰鬱已經不見了,代之以一種亢奮。
桓嶷沒有走得太近,依舊和藹地問:“你今天還好嗎?”
桓嶽冷笑道:“直抒胸臆,沒有更好的了!”他弄死了對家三個,自己還活得好好的,算賺的。
桓嶷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該把謝罪表給寫一寫了?你做的那叫什麼事?”
桓嶽故作吃驚地道:“哦豁!你這口氣有點太子的樣子了嘛。”
“太子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你現在看到了。我這是為你好。”
“哈哈哈哈!少來!我是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不想再陪你演什麼兄友弟恭的把戲了!”桓嶽刻薄地說,“你想裝個好人樣兒,找那會捧場的人吧!”
桓嶷歎了一口氣:“我是真心想與兄弟姐妹們好好相處的。”
桓嶽吃驚地發現,桓嶷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不算太假,又笑了出來:“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個天真的人兒啊!你以為,隻要說幾句軟話、關心飲食,說些聽爛了的大道理,彆人就要與你好好處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嗎?不能急我之所急,不能給我我所需,偏要勸我忍,我的難處你沒有解決,我的需要還是空的,就要我交心嗎?彆傻了!我病得快要死了,求你為我報仇,你偏不答應!我怎麼敢死?怎麼敢死?!我娘已被淩庶人逼死了,我若再死,淩庶人的孽種卻坐享人間富貴,我們母子的際遇就太讓人恥笑了!”
桓嶷垂下眼瞼:“哦,你現在滿意了嗎?”
“還有一個。”桓嶽咬牙切齒。
桓嶷道:“她寫了謝罪表了。這算不算你所需?”
“她……”桓嶽被噎住了。磨了磨牙,桓嶽奇跡般地冷靜了下來:“我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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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拿了到了自己想要的,知道用這兩樣東西可以換到什麼,還是被桓嶽給堵了一回心。裝成沒事人的樣子,將兩份謝罪表揣了去見桓琚。
桓琚正在泡湯,他有點年紀了,皮膚的感覺開始變得遲鈍,禦湯的溫度比彆的地方要更高一些。桓嶷進去就覺得潮乎乎的熱,在池邊一跪:“阿爹。”
桓琚泡得昏昏欲睡,見太子跪了,驚出一身汗來:“又怎麼了?”
桓嶷雙手捧著謝罪表來舉過頭頂:“四郎和九娘都知道錯了,上了謝表。”
桓琚的心情好了起來,唇角微翹:“唔,他們還知道請罪嗎?”
慢慢地被小宦官攙出湯池,披了衣服,捏過兩份奏本來看:“過來坐吧。”翻了一翻,用詞還算誠懇,沒什麼埋怨的味兒,桓琚舒服了,看桓嶷也更順眼了:“是你讓他們寫來哄我開心的吧?”
桓嶷道:“他們也該知道自己錯了。兒不善言辭,是姐妹們幫著勸的。”
桓琚知道有誰探望過桓嶽與安泰公主,準確定到了豐邑公主與安邑公主的身上:“大娘自己就不叫人放心!”
桓嶷聽他的話頭,就知道不是真心不喜,隻是假意抱怨而已。反駁道:“大姐大節無虧,小事上麵就不要計較了吧。天子女何必束手束腳呢?”
桓琚看太子越來越順眼,覺得桓嶷對人情世故有所了解,用捏著的奏本對桓嶷指指點點:“你能這麼看就有點意思了,過於循規蹈矩,是要把自己悶壞的。”
“是。”
父子相處得不錯,直到桓嶷退出來,桓琚猶抖著手說:“回京之後好好吃飯,好好做事。”
效果不錯。拚儘了演技與親爹周旋回來,桓嶷心更累了。
梁玉見到他,就覺得他有點強顏歡笑了。問道:“怎麼?東西沒有拿到?”
“拿到了,”桓嶷慢吞吞地說,“三姨,我忍了這麼些年,是不是太過了?萬一我暴斃了,是不是就白忍了?”
梁玉大驚:“你在胡說什麼?哪有什麼萬一?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對你說了什麼?”
桓嶷目光灼灼:“我要聽實話。”
“不是,”梁玉果斷地道,“你吃飯,頭一碗不覺得飽,吃了兩碗才飽了,前麵的都白吃了嗎?”
“大哥就是短壽。要是我死了……”
梁玉就不喜歡這種想法:“淨說這種話,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拚了不一定有好結果,不拚是肯定沒有好結果的。那乾不乾呢?”
桓嶷勉強笑笑:“都是被逼的啊。”
梁玉緩了顏色,笑道:“是啊。老天爺就是這樣。可人呢,誰也不是獨個兒活在這個世上的,你還有親人,有願意幫你的人。病了有大夫,餓了有廚子,吃飯吃藥,就是跟命對著乾了。我乾了它快二十年了,這二十年是我贏的。三郎,咱贏下去。”
桓嶷止不住地想笑,梁玉總有這樣的感染力,你想著苦,她想著贏。在她的麵前,一絲頹唐都會讓自己瞧不起自己。
桓嶷昂起頭來:“是我想岔了。”
“是誰?”梁玉犀利地發問。
桓嶷嘟囔道:“還不是四郎,又翻舊賬。三姨……”桓嶷聲音有點委屈,抱怨似的把桓嶽的話給梁玉講了。梁玉道:“噯喲,他竟沒有傻透?急人之所急,與人之所需,這話他沒說錯。可是呢,一枚胡餅三文錢,管我要三文錢,行,管我三吊錢,給他我就傻了。是也不是?”
桓嶷並不是個純真的小孩子,這一點梁玉早就看明白了,也很喜歡他的不純真,隻有這樣,桓嶷才能清楚地活著。桓嶷現在不高興,並不是覺得桓嶽就對了,按照禮法,桓嶽乾的這就不是個人事兒,那還談什麼感情?桓嶷難過的是,竟沒能感化桓嶽,反而被報怨了。那就得從這一條上來講,不是桓嶷的錯,是桓嶽的問題。
要直說桓嶽“不值”,沒個論據就太單薄了,打個比方就形象生動得多了。反正是桓嶽先談條件的。
桓嶷笑道:“是啊。”
梁玉誠懇地道:“雖說是兄弟,親兄弟明算賬,算明白了才不會為賬翻臉。老話說的,升米恩,鬥米仇。咱不占彆人的便宜,可吃虧太過也不是個事兒。有來有往,才能常來往。”她相信桓嶷不會在她麵前裝個大義凜然的樣子,說她沒人情味兒。
桓嶷也確是覺得她說得不錯,笑道:“還是跟三姨說話清爽。”又想:【非親近的人,不會將話說得這般明白的。叫士大夫聽了,必要駁斥的。】
“哎~我來是要乾什麼的來著?哦,差點兒忘了!阿先要訂親啦。”
桓嶷精神一振:“哪家淑女?”
“蕭家的,大理的女兒。”
桓嶷想了一下,道:“倒是登對。”從各方麵來說,兩家聯姻對桓嶷都是有利的。
梁玉道:“先說定了,再擇吉日,我們想等開春了再辦。”
“都好,”桓嶷道,“到時候回到京裡也熱鬨。”
“到時候,九娘也要生了吧?”梁玉又轉到太子妃身上了,桓嶷與太子妃少年夫妻,處得不錯,在他有些頹喪的時候說起太子妃,也能讓他心情好些。
桓嶷帶點期望的說:“是!”
梁玉道:“那要先吃你的喜酒啦。”
桓嶷道:“管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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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甥二人戲言已過,兩人都不著急,訂婚要擇合適的日子,預定了明年。生孩子更急不得,那得看太子妃的肚子,算算也得到來年春天。對方的喜酒,在今年都是吃不到的。
梁玉卻意外地收到了一張喜帖——宋奇要訂婚了。
宋先生是位奇人,年近四旬了,做到了京兆少尹,挺了小十年沒續弦兒。他一沒有拖油瓶的兒女,二沒有爭風吃醋的婢妾,並不影響他再婚。偏偏就等到了現在。
【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是有什麼講究嗎?】梁玉要給袁先準備訂婚的,對日子有過研究,冬天這個時候,對宋奇這樣有些牌麵的官員而言,是倉促簡陋了。
打開了帖子再一看女家,梁玉就把這日子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宋奇要訂婚的這一位也不是凡人,女方姓黃,是黃讚的女兒!【他們這倆是怎麼湊一塊兒的呢?】時人都好與望族結親,無論嫁女娶婦,都是名門的好。
以黃讚的地位,與名門結親不算過份,宋奇比黃讚差一點,不講求必要頂尖的,沾邊的名門淑女他能求得到。兩人都沒往彆處找,卻找上了對方。
“這都叫什麼事兒呀?”梁玉喃喃地道,“宋奇原是豐邑公主的備選,現在成了她婆家的妹夫了?”
有再多的疑問,禮還得備了,宋奇與梁氏的交情是很不一般的。梁玉最終決定:親自回一趟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