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耐著性子聽南氏講古,這話南氏三天說了八遍了,桓嶷與陸皇後的到來讓她免於把第九遍再聽完。帝後二人的身後,尚在家中的兩位夫人也陪同過來了,袁先與蕭家小娘子上學的上學、回家的回家,都不在。袁府在家的人口就這麼聚齊了。
隻要有人來,梁玉就是高興的,但是聽到來的是帝後,她很驚訝:“他們怎麼來了?事先一點風聲沒聽到!快,給我換衣裳,香呢多熏點兒。”南氏非常的開心,她見桓嶷的次數不多,桓嶷卻是她最掛心的孫輩兒——彆的孫子都有父母照料著,隻有桓嶷可憐。
桓嶷來看姨母,額外見到了外祖母,非常的高興:“阿婆也在?好些日子不見,我可想你。”
陸皇後與梁玉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疑惑——桓嶷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直白地說出想念,她倆的印象裡是幾乎沒有的。跟桓琚表達孝心的時候除外。
南氏不知道這一點,也高興得緊:“我也想聖人哩,怕耽誤了聖人的正事兒,就不敢去看聖人。家裡人說,宮裡現在也忙哩,聖人和娘娘都辛苦了。”
陸皇後趕緊說:“待宮裡安頓好了,就請阿婆隻管來。”她隨著桓嶷,對這些人不稱呼什麼“夫人”,還用的家常的稱呼。
桓嶷緊接著就說:“對!就是這樣!她們也快搬完了!”
【不對,】梁玉心裡說,【這都不像你了。】桓嶷展現出了一種亢奮,他靈前即位的時候都繃得住,顯出個少年老年,讓大臣很欣慰年輕天子似模似樣。現在的桓嶷的情緒則非常的不對頭。
南氏則說:“彆趕人家,彆趕人家,寡婦娘們兒本來就可憐,可得先給安頓好了去處。”
桓嶷道:“會的,會的。”
【話有點多啊。】梁玉越發狐疑,用疑問的目光看向陸皇後。陸皇後看懂了梁玉的眼神,因為她也正在疑惑,從桓嶷突然拉來出來,到現在桓嶷的表現,陸皇後自認與丈夫還算知心,竟也猜不透。
那邊南氏又對桓嶷道:“聖人和娘娘還沒看過孩子吧?”桓嶷接話慢了半拍,陸皇後頂上說:“聽說是一對雙生?可是吉兆呢,正想看。”梁玉命人把吃飽了正在睡得香的一雙兒女抱了過來。
大紅繈褓裹著一雙小兒女,落地有幾天了,臉還帶著點新生兒的粉紅,卻已能看出來精致的小模樣兒。乳母抱著他們走近,南氏道:“你看,他們長得多好啊!以後都會好好的。”
桓嶷的臉色刷地就變了,陸皇後不明就裡,看向梁玉。梁玉則緊緊地盯著桓嶷,桓嶷的眼睛則粘在小嬰兒的身上,眼眶紅了。梁玉心裡咯噔一聲,乳母不明就裡,也很慌,一個收緊了胳膊,一個懷裡的繈褓往下滑了一滑,趕緊都重新抱好,嬰兒們睡得極香,動了動小嘴,一點也沒有要醒的意思。
乳母一動,桓嶷眨眨眼睛,勉強笑著轉過來看梁玉,口還沒開,梁玉就問:“你知道了?”
沒有人特意跟桓嶷說過雙生的事情,但是從這反應是來看,他必得知道生母與從未見過的那個三舅舅也是雙生。想來掖庭無數清冷的夜晚,梁金對兒子說一說娘家的事情也是打發漫漫長夜的一個項目。梁玉現在隻想一件事——他知道三哥是怎麼死的嗎?
南氏對這件事也很敏感,生硬地說:“知道個啥?你們又說沒頭沒腦的話了,三郎餓不餓?渴不渴?”
陸皇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道:【慚愧,是我小人之心,外祖母豈是那等隻會討情的無知婦人?】她開始以為南氏“以後都會好好的”是跟桓嶷討個情,這是貴戚們常用的手法,趁皇帝心情好又或者機會好,討皇帝一個照顧的話。雖然這個在陸皇後看來很沒必要,這兩個孩子的母親戳在那裡,桓嶷與姨母的情誼是非比尋常的。不說親情單說功勞,梁玉也為桓嶷做了不少的事情。
【是彆有隱情嗎?與梁氏有關嗎?】陸皇後胡亂猜測著。
桓嶷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都知道了。”
又是一片安靜。
梁玉猜得沒錯,梁金遠離父母親人,宮裡隻有兒子是親人,與兒子閒話的時候不免說到自己在娘家的生活,桓嶷有一些人情世故也是零零碎碎從這時候聽到的。梁金除了父母,說得最多的就是“三郎”,兩個人有太多的歡笑,雙生子未必都很像,龍鳳胎越長大了越容易分辨,但是小的時候這兩個人確實分不出來,經常故意換了衣服去惡作劇,被識破之後難姐難弟一起挨揍。挨揍的時候還不老實,經常說:“你已經打過我了!該打他了。”再次被識破,再添一頓揍。
說到有趣處,年幼的桓嶷瞪大了眼睛:“還能這樣嗎?二郎和四郎都不與我這樣,看來還是雙生的好。”又覺得奇怪:“阿娘才不會這麼調皮呢,我不信。”
桓嶷打破了寧靜道:“讓我抱抱他們。”
南氏連聲答應:“噯噯。”
桓嶷自己的閨女都沒抱過幾次,生疏而狼狽地將小嬰兒攬在臂彎,好似捏著個快要掉到地上的傳國玉璽,緊張得不得了。他還要逞能,想一條胳膊一個,梁玉摸摸鼻子:“你饒了他們吧!”
屋裡人應景地輕笑兩聲,又都息了。劉夫人目示梁玉,她人老成精,看出事與不大對,一直跟兒媳婦都不說話,此時依舊與陸皇後一樣,都猜不出情由來,隻好讓梁玉自己小心應付。她們不知道是正常的,梁家人自己不說,誰又會去關心梁家曾有過一對龍鳳胎呢?
梁玉對她搖了搖頭。
桓嶷抱完了孩子,問道:“取名字了嗎?”
梁玉道:“正在選呢。”
桓嶷點點頭:“取完告訴我,不不不,要好名字才行,不好就要改。”他居然很準備就認出了哪個是男孩兒哪個是女孩兒,碰碰小男孩兒的臉,對陸皇後道:“比咱們二娘小幾個月,也挺好。”
陸皇後笑道:“是。”
桓嶷又將小女孩兒看了看,對陸皇後道:“給你做女婿,要不要?”
“啊?”梁玉先發出了疑惑的聲音,“這是要……”他娘的輩份兒不對啊!
陸皇後卻說:“從來嶽父擇東床。”
桓嶷拔下陸皇後頭上金釵,放到了孩子的繈褓裡:“那就算定啦。”
劉夫人放下心來,率家下謝恩。陸皇後的疑惑更重:【看這樣子,若二娘是個兒子,今天定下來的就會是另一個了吧?我須得問明白。】麵上卻一派歡喜,對梁玉道:“咱們可是親家啦。”
梁玉笑道:“親上做親,彼此放心。”心裡也微有忐忑。她倒不像陸皇後那樣懷疑,即便二娘是個兒子,桓嶷也不可能就這麼把嫡長子給賣了。兒子有媳婦兒了,梁玉隻管高興就行。看陸皇後的樣子,這個小公主將來不至於是她的酒肉朋友了。
袁樵很快被叫回了家,正式謝了恩,再設宴。袁府接過駕,再辦這些個便沒有那麼慌張,須臾而就。桓嶷好似非常的高興,與袁樵痛飲,又歪歪斜斜地拉著陸皇後的手與她同乘一車回宮。
車上,桓嶷將頭靠在陸皇後的肩上,陸皇後有心趁這個時候問他,又覺得是趁人之危,不大好意思。桓嶷忽然含糊地說了一聲什麼,陸皇後問道:“三郎?你說什麼?”
桓嶷慢慢地說:“阿娘死了,舅舅也死了,他們是雙生。”他說得很慢,帶著酒醉特有的含糊,本該讓人很討厭的,陸皇後卻忽地落下淚來。【你終於叫出娘來了。】
桓嶷慢慢地道:“如廝天下,我當珍惜。生民不易,選官、選官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