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現,嶄新的房間裡一派忙碌的景象。小名阿寶的蕭容對著鏡子緊張地問:“這樣可還合適?”
袁先含笑道:“很好, 很好的。不必這樣驚慌, 阿娘最是爽快和氣的。”
其時風俗,婚後小夫妻住在嶽父家的不在少數, 還有些索性等孩子都養大了再回歸本家的。袁先與蕭容成婚之後在司空府也住了一陣兒才回到袁家,今天是他們正式回到袁家之後的第一天早上, 得掐著點兒給長輩們問安。
袁樵得上衙門去辦公, 每天都起得很早, 袁稱與蕭容得趕在他出門前就到場, 還不能去年太晚。頂好趕在他吃早飯前到,服侍一回用餐才好。蕭、袁兩家都是詩禮大族,雖則日常生活裡未必是必須兒子媳婦立在一邊伺候著,新婚時刻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蕭容就很緊張。
袁先勸解了妻子幾回, 都沒能緩解蕭容的這份不安。蕭容道:“你不懂的,阿家不簡單的。”她與梁玉的年齡相差並不算大,先前還曾在蕭宏訂婚的典禮上招待過梁玉,彼時兩人都是未婚,蕭容當梁玉是一個普通的賓客那樣的待。如今身份一轉, 差輩份兒了。可不能再拿原先的樣兒來待婆母了。
袁先笑道:“阿娘當然不是凡人, 更不是個刻薄的人,你可以放心的。”
蕭容不停地搖頭:“你不懂, 你不懂。”
蕭容出身不錯, 自認見識修養俱佳, 小姑娘難免有些自負, 直到她們家前陣兒又鬨了一出。
蕭家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鬨了,男女老幼齊聚,隻看大長公主收拾兒子。蕭司空就算了,大長公主得給他一點麵子,對三個兒子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居然敢瞞老娘!簡直是要造反!府裡雞飛狗跳了好一陣兒,大家才知道原來是大長公主生氣兒子們對她隱瞞了蕭司空打算休致的事情。
【居然是要休致?!】蕭容驚呆了。出身使然,她聽的看的難免與國家大事相連,耳濡目染之下也會有自己的判斷。在此之前,她是以為蕭司空終於要大乾一場了。先帝在世的時候,最後幾年家裡頗為壓抑,韜光養晦嘛,蕭容倒看得明白。新君即位,正是老臣風光的時候,蕭司空安排兒孫出仕、召回女婿等等,不是要大乾一場嗎?
竟是休致!
而且是被梁玉給說破的。
直到此時,蕭容才正視起這位年輕的婆母來。蕭容與梁玉原本是兩路人,雖然對梁玉的印象不錯,蕭容依然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哪怕梁玉有過許多談資,蕭容依然有自傲的本錢。不談出身隻說見識,蕭容依然對自己有不錯的評價。現在她看錯了,梁玉卻說對了。
蕭容就一直琢磨著,這是蒙對的還是真的就看出來的呢?不由將梁玉之前的傳聞又回顧了一遍。她不得不承認,梁玉是真的看出來了而不是瞎猜。這就讓她將“相敬如賓”的心思收一收,變得謹慎又恭敬了許多。有見識的人,誰不服氣呢?
袁先見勸不動她,隻好說:“以後你就知道啦,她很好相處的。我開始也很小心的,其實隻要坦誠相待,阿娘很會照顧人的。”
蕭容笑笑。
兩人終於準時趕到了上房,梁玉與袁樵已穿戴整齊了,蕭容鬆了一口氣,與袁先乖乖地請安。袁樵還要擺個嚴父的模樣,梁玉卻沒有這麼多的講究,笑道:“你們起得也太早啦。阿先上學不用這麼早的。”
袁先答道:“侍奉父母是應該的。”
梁玉道:“我看不是你,是阿寶,你在搶功。”
袁先笑嘻嘻地道:“什麼都瞞不過您。”
兩個小的還在睡,四個人也不管他們,都去老夫人那裡。老夫人年老覺少,多年前就習慣早起了,擺下飯來。蕭容給長輩捧了一回飯,即被安排坐下用飯,舉目一看,飲食口味皆合。往彆人的食案上一看,各各略有不同,想是各人都愛吃的。【這樣各人都自在。】蕭容也覺舒心。
用罷飯,送走袁樵父子,劉夫人對梁玉道:“好了,如今你也有兒媳婦了,你教她吧。”
梁玉笑道:“您又取笑我了,她一準兒比我能乾。這家裡家外的,我會乾什麼呀?就會吃喝玩樂。那什麼,教學相長唄。”她這話也不是自謙,持家理財她是當仁不讓,但是大家族的禮儀之類,她也不敢說就比蕭容懂得多了。
楊夫人也不嚶嚶了,笑道:“好好,你們婆媳去辦,我們婆媳可以安享晚年了。”
劉夫人頗為欣慰,不是梁玉不好,然而能娶進蕭氏的女兒來,確實更乎袁家的生活節奏。蕭容聽她們三個人你來我往的說話,暗中琢磨著她們的關係,覺得袁家婆媳相處並不緊張。暗道:【我隻依禮而行,斷然不會出錯的。家裡也不似那等破落戶,隻好靠名門的譜兒來充門麵。】
笑容也漸漸地爬上了年輕的臉龐。
兩位太夫人都看在眼裡,相視一笑。劉夫人要去禮佛,楊夫人要去會友,家裡就剩下梁玉與蕭容。蕭容打定主意,要看看梁玉如何做事,也好學上一點。蕭家的家教與外人想象中的不一樣,並不拘著女兒就隻能圍著內宅打轉。
司空府從根子上就是歪的。大長公主是第一不安份的人,被禦史不知參了多少回乾政。陸夫人溫文爾雅,也常配合丈夫做些交際上的事情,能很好地完成丈夫給予的任務。蕭容在這樣的人家長大,看起來是個大家閨秀,實則並不是照著腐儒的書本長的。
她想學著點兒,看看梁玉是怎麼在時局裡周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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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蕭容的意料,梁玉的一天過得很平淡。事情看起來不少,卻都是家長裡短。她先是帶著蕭容去見了一雙兒女,這一對龍鳳胎揀著父母的優點長,睡醒之後咿咿呀呀可愛已極。梁玉戲言道:“雖然小了點兒,還是弟弟妹妹的。”
蕭容笑道:“三叔家裡的弟弟,也與他們差不多大,我很習慣的。”蕭度成親之後儼然一個模範青年,兒子按點兒的出生,差事按點兒去做,再無脫軌之處。
梁玉笑笑,又帶蕭容熟悉家務。梁玉也不自己就霸著“掌家大權”不鬆手,經曆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一府之地算個甚的“大權”?她倒情願有個人能接手這些事務,因而毫不遮掩地給蕭容介紹起來。一天的時間有限,沒交待太多,又到了飯點。
梁玉道:“這麼晚了,明兒咱們再接著說。都是些小事,合起來卻最是磨人。”
蕭容覺得她有見識,將她的話也認真聽了,再三回味最後一句,覺得頗有哲理。
第二天,依舊是熟悉家務。
如是數日,蕭容有些困惑。梁玉與她像是沒有什麼隔閡,坦誠地將家務介紹。正因如此,卻又有些奇怪了。以蕭容所知,融洽的婆媳關係裡,也有個上下尊卑,有個心計。做婆婆的掌控兒媳婦,是再常見不過的。梁玉這些日子以來的作派,倒像是要把家事都交給她似的!
蕭容隻恨不能馬上再回娘家一趟,好向母親請教一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許還要打擾一下父親,因為父親蕭禮在她婚前也曾叮囑過她,不要把梁玉當成“尋常婦人”去對待。
如是數日,趕上蕭司空休致,蕭容即向梁玉申請回娘家看看。
梁玉笑道:“你去看看也好,隻是不必憂慮,司空善始善終。”
“善始善終”四個字擊中了蕭容,家裡人沒給她解釋蕭司空為什麼要休致,這不是一個得給所有人都解釋明白的事情,甚至要把本意給隱瞞住。蕭容想了很久,終於在這裡得到了答案。
蕭容一震,想到父親說過的話,又不急著走了。她索性向梁玉請教:“阿家對我如此坦誠,我便不知天高地厚,請教阿家,是否是要執掌家務了呢?我年幼,不該先隨長輩學習的嗎?”
蕭容的一切都被梁玉看在眼裡,但凡抽半分心思,她都能猜得到蕭容在想什麼。她就等著看蕭容的反應呢,蕭容問出來了,梁玉高興地道:“你知道我要將擔子交給你了嗎?”
蕭容點點頭。
“跟聰明人過日子真是太舒服了!要是一個不曉事的,我得愁死!”梁玉笑著對蕭容一舉杯,“世易時移。我生在鄉野,我隨太夫人學習數年,至今不敢說就做得周到了,可是你不一樣,你玉堂金馬,詩禮之家。讓翰林學士跟我背《千字文》,丟臉的是我,不是學士!放手去做吧,有什麼覺得不合適的,隻管跟我說。咱們有商有量的,多好。以後這個家裡,最忙的恐怕要是你了。”
蕭容心中的暢意不知如何形容,一向端莊的表情也激動了起來。
梁玉擺擺手:“去吧,忙你的去。”
蕭容歡歡喜喜回了娘家,到了一家,家中上下果然沒有憂色,大長公主都不打人了。陸夫人嗔道:“你才去婆家住,怎麼又回來了?不像話!”
蕭容笑道:“是阿家許了的。”
陸夫人道:“她體貼你,你也不要就得寸進尺了。”
“是。”蕭容隻是笑,對未來頗為樂觀,離開娘家的時候都沒有上回那麼依依不舍了。看得陸夫人直搖頭:“真是女生向外。”
蕭容心道:【我還回去看阿家怎麼做事呢。】
回到袁府,梁玉還是像往前那樣,兩人將家務料理了,梁玉就去讀書,還問蕭容:“你平常都讀什麼書?”
蕭容又高看梁玉一眼,將自己在讀的書說了,又問:“阿家讀什麼書?”
梁玉笑道:“《四本論》太磨人,你讀過嗎?”
“略知一二。”
梁玉就高興:“那有空咱們一起讀吧。要是事忙了,咱們合計合計怎麼騰出點空來。”
“好的!”
自此,兩人又互相交換書籍來看。蕭容的陪嫁裡亦有不少書籍,有些是梁玉之前不曾聽過的。梁玉不問她嫁妝裡財貨幾何,隻問書籍,蕭容亦是快慰,不覺光陰流逝。一本《四本論》沒有討論完,蕭司空已光榮退休。
梁玉給蕭容介紹劉夫人與楊夫人所學,年齡相差不大的婆媳二人相談甚歡,直到管家來彙報——劉湘湘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