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門當戶對。”楊夫人中肯的評價道。她不似婆母劉夫人經曆過袁家頗風光、參與朝政的時代,也不像兒媳婦梁玉那麼搞風搞雨,性情雖然柔韌,對朝廷大事的興趣其實不大。倒是對交際聯姻還能點評兩句。
此時,她正與梁玉、林犀的母親一起閒聊。隨著春季的到來,袁府的孝期進入第三個年頭,再幾個月就要回京了,楊夫人對京城的消息漸漸關心了起來。梁玉念及劉夫人在世的時候,劉、楊二夫人婆媳時常形影不離,也刻意效仿,雖不能做到她們的樣子,每天還是要抽空陪伴。楊夫人對林犀的母親印象頗佳,認為林犀的母親是個“良母”,品德好了就不大計較出身和文辭,也與林犀的母親一起說話。林犀的母親很少對“貴人的事情”發表議論,是楊夫人最好的聽眾。
林犀嘴嚴,很少對母親說袁府的事情,讀的信隻字不提,邸報裡有有趣的內容時才會說給母親解悶。林母對朝廷大事處於略知一二的狀態,對“貴人陰私”則一概不知。楊夫人現在說什麼,她就聽什麼,隻有一個想法蕭家公子娶公主,不是很自然的事情麼世人大概都是這麼個看法,蕭家當世名門,配得上公主。
梁玉也是這個看法,少年少女她都見過,外形上一對璧人,身份也合。不過還要看阿鸞願不願意。如果她另有喜歡的人,縱使是大長公主,三郎也不會答應的。
這一點梁玉還是有信心的,桓嶷對阿鸞的關照,或者說對仁孝太子的感情是經得起考驗的。梁玉還知道,桓嶷心裡有個執念把仁孝太子追尊為皇帝。這個心願不了,他會一直惦記著。
皇帝都能給了,何況一個駙馬
但是梁玉對楊夫人還是回答說“是啊,親上做親,知根知底。蕭府從來沒有擠兌過公主。”
楊夫人不禁莞兒“對,沒有擠兌過。哪個無法無天的敢這麼乾呢”
頓了一頓,楊夫人又說“美娘與豐樂公主同年,公主的婚事又這許多人操心,美娘隻有我們了。依著我,你們把心思且往美娘身上放一放,女孩兒的青春最是耽誤不得。”
梁玉道“我想等回京以後再看,那時彥長起複的事也定下來了。”
楊夫人道“不錯,京城公子多。”
梁玉笑而不語,美娘是個有主意的姑娘,終身大事還是問問她自己。不願意就算了。然而楊夫人說的也對,年紀放在那裡,如果想成親,最好現在就開始準備。當年給梁芬出主意找新科進士的法子忒妙,看桓嶷今年又下令開科舉,就知道桓嶷對科舉很重視,以後進士科必然會越來越貴重。能每年都取進士,實在是一件好事,要不多久,天下人習慣了這種取士的方式,風氣必然會因之改變。
梁玉思緒亂飛,一路飄到了京城,卻不知桓嶷現在並沒有在考慮科舉的事情那得過幾個月才開始。
兩儀殿,桓嶷召集了前後兩屆的執政密議,一邊還饒上一個鴻臚寺卿。在皇帝與執政的圍觀之下,鴻臚寺卿介紹情況也說的磕磕巴巴“自天命可汗暴斃,他的五個兒子互相攻伐,於今已有近二十年了。遣使來的是第二子與第五子的部族”
這就是一個複雜而不婉轉但是血腥的故事了,先帝登基之初,跟老太尉窩裡鬥,當時來撿便宜的就是那個天命可汗。先帝委曲求全,裝了好幾年鵪鶉。生聚教訓以後,反手打翻了天命可汗,天命可汗一死,子孫內鬥,邊境的威脅也就解除了。五個兒子分做五部,互相打個不停,自己搞合縱連橫,一會兒你跟我好一起打他,一會兒我跟他好打你,互相捅刀絕不手軟。
當時是蕭司空當政,所以他被請了回來。
到先帝末年,桓琚調整邊將,黃讚是先帝心腹,所以他也被請了來。
蕭司空認為“蠻夷無信,重利輕義,不可輕信。”挑撥人家兄弟相爭就有他的功勞,所以他知道的很清楚。誘之以利,無往不利。蕭司空不大瞧得起這些人,但是又承認,這些人如果抱成一團,會是非常大的麻煩。
黃讚也說“邊境久無戰事,張軌等老將漸次凋零。先帝調穩重擅守者為將,不宜興邊事。”先帝為了兒子不吃驕兵悍將的虧,通通給他換了順手的人,一片愛子之心。但是需知鄉下有一句老話“有脾氣才有活”,天才總是有各種怪癖的,反過來說雖不對等,也有一定道理過於聽話老實的邊將都不怎麼能打,守成有餘,開拓不足。
所以趁勢吞並是不可能的。
紀申早就給桓嶷進言,不要興邊事,與蕭司空、黃讚是一個意思。陸國丈也不是熱血青年,默認了附議同僚。
桓嶷眉頭微皺,道“好吧,這兩部又怎麼處置兼收恐怕不妥。”
當然是不妥的直接派人手是治理不過來的,對家也不會答應。進貢也不認真貢,偶爾還要過來騷擾訛詐一下,還是讓他們打一打的好。
鴻臚寺卿小心翼翼地道“據說,他們攻伐近二十年,如今隻剩下這兩部了。”其他三部都被吞並了。
紀申厲聲道“怎麼不早說如今情勢如何”
鴻臚寺卿臉色很苦,因為邊患解除了,朝廷重心不是他們,這方麵就不大留意。且相隔甚遠消息不很通暢,對方也似乎有意隱瞞,導致他最近才知道。
部族互相並吞不是好事
鴻臚寺卿小心翼翼地道“左部勢大,右部稍弱。”
桓嶷與執政同時有了主意扶植右部君臣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一瞬間,仿佛還是桓嶷才登基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陰謀芥蒂。
桓嶷笑道“右部可汗所請何事”
鴻臚寺卿道“左右兩部都求冊封,開榷場互市,求娶公主。”
桓嶷挑挑眉“他們好大的臉麵已經能看到奈何橋了,還想做駙馬”
就是不許公主了鴻臚寺卿繼續請示是否冊封,開榷場。桓嶷目視蕭司空,乾這個缺德事蕭司空最熟。
蕭司空笑道“當然要一視同仁,都開,都冊封。”但是冊封什麼就有說法了,蕭司空建議,給右部封高一級,左部低一級,因為右部是天命可汗第二子,居長,左部是第五子,為幼。哥哥比弟弟封號高,差彆對待有理有據。榷場的數目也是右部多。
做出決定之後,君臣又是回心一笑。這笑容裡就多了一點緊張,畢竟五部混戰比兩部分裂要容易對付得,如今隻有兩部,一不小心讓一個吞並了另一個,立時就是一場禍事
桓嶷指示紀申親自負責此事,而非交給鴻臚寺卿安置使者。
紀申也是初次理會這麼大一樁公案,不由格外上心。先請教了蕭司空,繼而拜訪了黃讚,接著往張軌家裡找他舊日行軍地圖,又往鴻臚寺等處找檔案,最後命人去西市尋找番商。將情況重新摸了一下,紀申才做出最終的方案。
冊封等事依照討論,榷場是他重新籌劃的,數目上做文章太顯眼,紀申將榷場數目訂得雙方相同,而在互市商品的種類、數量上做文章。限製鹽鐵茶等的輸出,鼓勵奢侈品的輸出等等,務必弱化左部,同時鼓勵購買戰馬等。又私下允許右部購買糧食、藥物,十足的拉偏架。
兩篇冊封詔書卻寫得花團錦簇,看起來一視同仁,偏心也偏的大義凜然。
兩部的使者都麵帶喜色地接過了詔書,桓嶷與執政們也笑得十分和氣。桓嶷命鴻臚寺設宴款待使者,派員送他們出京,將桓嶷慰問的詔書宣示給兩部可汗。
邸報登載了這個“萬國來朝”的好消息。
孰料兩個月後局勢急轉直下,五月末,派出去的使者一前一後狼狽地逃了回來。
桓嶷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重複了一遍“什麼叫兩個月前左部可汗襲殺右部王庭”
使者一路狂奔,澡也沒心思洗,蓬頭垢麵地伏在階前,道“他派出使者朝見陛下之後就點兵突襲使者尚未進京他已殺死了右部可汗,右部可汗的兒子出逃,臣等將人帶了回來。”
其實是騙,右部王子四下逃竄遇到了使者。使者在根本不知道朝廷會怎麼做的情況下,仍然先對右部王子許諾“聖人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將人騙了過來。
右部王子抵達京城,上書乞師。
桓嶷緊急召見執政,詢問有何對策。紀申也很惱火,仍然冷靜的表示“仍需扶植右部。”右部王子還在手裡,不用可惜了。且不給左部找點麻煩,鬼知道左部會對天朝作什麼
蕭司空則建議雙管齊下“除此之外尚需備邊,臣恐左部之勢已成,右部難當。”
桓嶷采納了蕭司空的意見,一麵派人冊封右部王子,送他回去召集舊部,派精乾官員隨右部王子北歸。一麵下令邊將整肅軍紀,邊地加強警戒,清點糧草等。
又下詔問罪,質問左部可汗弑兄之事。左部可汗的使者是尾隨右部王子而來,就地從追殺的將軍轉變身份做的使者。文書是沒有的,但是自認自己有理,他隻認自己的道理“弟弟不如哥哥高,叔叔用比侄子高吧”他為自己家可汗爭起了名分
桓嶷氣結然而現在他自保有餘,卻無力出擊,比他爹當年的情況好些,卻又麵臨著更險惡的局麵此時不管右部,就是要看著左部一統五部,到時候就沒現在這麼輕鬆了
桓嶷再次召見執政,最終決定,給右部加籌碼。選宗室女冊封公主,下降右部王子,冊右部王子為可汗。
京城的氛圍頓時緊張了起來,宗室裡很多人頗為不安,戰爭理他們很遠,下降離他們很近。這一走,就是生離死彆。
此時,桓嶷收到了一封上書豐樂公主自請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