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不爭,她們反而覺得大奶奶會隨時查賬,不敢放心貪墨;唯有張氏爭而且鬥敗,方能讓對方以為得勝,得意忘形,所謂誘敵深入是以。
瞧瞧人家張氏這素質,一旦鬥起來,便是連環後招。
自從賈瑚在榮禧堂吃了掛落,就再也沒去請過安。所以直到聽張氏從榮禧堂回來,賈瑚才過來。
自賈瑚和張氏交了底,母子二人說話便不讓旁的人伺候了,屏退了下人,賈瑚才問:“母親,如何了?”
張氏神色沉靜:“都在計劃之中。”
賈母以為張氏會知難而退,但張氏沒有,隻要去請安,張氏必提掌家權的事。初時,張氏隻是提一嘴,賈母否了便罷了。
後來,賈母被張氏問煩了,終於忍不住怒道:“我還活著,這榮國府內宅還是我說了算!張氏,我素日覺得你也出身書香門第,便是不懂事,多教導教導也就好了,誰知你竟如此不知進退。既如此,我倒要問問親家母,這是哪家的規矩!”
因為張氏的娘家得力,賈母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容忍張氏,誰知張氏得寸進尺,賈母不得不跟張氏講講禮法。
張氏驚慌失措,連忙跪在地上道歉。卻沒人看見張氏盯著地上的眼睛神色堅定。火候足夠了,隻要這場戲演足了,賈母會覺得自己徹底勝利了,魚兒已經上鉤。
張氏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麵,“太太,我隻是想辦好老爺交代的事,沒想到惹了太太不快。這個國公府當然是太太做主,日後我一切都聽太太的。”
賈母哼了一聲:“你下去吧,我也不要你伺候,以後彆來我眼前礙眼就是你孝順了。我也不要你來請安了,養好了身子,彆整天吊著一口氣,叫你母親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張氏嚇得越發不敢動了,跪在地上道:“太太,我知道錯了。”
賈母一怒道:“鴛鴦,還不扶大奶奶出去!”
鴛鴦應是,過來勸道:“大奶奶,您先回去吧?”
張氏這才起來,低著頭出了榮禧堂。
張氏铩羽而歸,不但賈母一吐胸中憋悶,隻覺暢快,連賴嬤嬤都跟著喜氣盈盈。忍了這麼久,太太所說的公道,總算要來了。
張氏回了東大院之後,果然便以養病為由,不再去榮禧堂請安了。
其實內宅也好,朝堂也罷,雖有禮法、律法約束,也有相互的製衡。
賈母說她才是國公夫人,她活著輪不到張氏爭權,這話固然不錯;但是張氏才是大學士之女,而且在此之前張氏已經做了幾年當家大奶奶。
現在你以張氏身子不好為由不再讓其掌家,便不好再讓其立規矩。不然這話傳出去,依舊不好聽。怎麼你榮國府的大奶奶當家的時候病著,立規矩的時候就好了麼?
所以張氏拿不到掌家權,請安自然也免了。如此甚好,長房清清靜靜的過日子,隻等那些豪奴自投羅網了。
賈赦並不知道張氏是自己設計自己丟的權,頗不服氣:“當初明麵兒上是老爺做主讓你掌家,實際上是祖母臨終遺言。你便是精神短些,多提拔幾個管事就是了,憑什麼倒讓賈存周那個婆娘管著家裡。若不,我給老爺寫信說說,保準這庫房怎麼也輪不到王氏。”
張氏卻笑道:“你當好你的差事便是了,管這些後宅的事作甚?這事你不用管,我心裡有數。你既是要給老爺寫信,正好有一件事你跟老爺說說,瑚兒想請個騎射師父,求老爺給指個師父。”
榮國府畢竟是軍功立家,賈赦作為嫡長孫當年也練過騎射。然而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實在太苦了,賈赦雖然會些把式,也僅限於花拳繡腿。但是裡頭的苦賈赦是吃夠了的。
“好端端的,瑚兒吃那個苦做什麼?”
在一旁逗賈璉玩兒的賈瑚抬起頭來:“學了騎射做大將軍,和祖父一樣威風。”
賈赦笑道:“那你可彆叫苦。”
賈赦自己不是個吃得苦的人,但是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道理。賈瑚願意學騎射就讓他學著,以後堅持不下來就彆堅持了也是一樣的。
賈瑚點了一下頭。他現在儘量不在除了張氏以外的人麵前表現出有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智慧,但是除此之外也不會故作孩子氣。反正現在就連張大學士對賈瑚的評價也是瑚兒越發穩重得像個大人了。
作為名門望族的繼承人而言,早慧並不是件壞事,隻要不早慧到多智近妖便可。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賈瑚前世武藝高強,即便現在人小力弱,那些招式、法門、格鬥技巧都爛熟於胸。這方麵賈瑚是會撿起來的,所以請個騎射師父,不過是掩人耳目。
另外,賈瑚跟張氏商議,特地要讓賈代善指個騎射師父,是賈瑚另有用意。
之前賈瑚落水的事,張氏已經詳細寫了經過,讓賈赦派人給賈代善寄去。像賈代善這樣帶兵打仗,還幫助過興德帝奪嫡的人,看了信必然會思慮更多。那麼賈代善給賈瑚指的騎射師父,便必是賈代善的親信。名為師父,實則是賈瑚的保鏢兼聯絡人。
誰知賈赦的信沒發出兩天,便從平安州回來幾個人,帶回賈代善的回信。
此這幾人領頭的名叫秦宵,雖然穿著寬鬆,但是賈瑚一眼就看出其肌肉虯結,虎口隱約有繭,應當是個練家子。
賈代善信中所言,秦宵原是賈代善身邊的探子,現在退伍回京。又說賈瑚是榮國府嫡長孫,理應不墮祖上威名,秦宵以後就給賈瑚做騎射師父。另外帶了一句讓賈赦問問賈珠是否也要學騎射。
平安州離京六七日的路程,賈赦要給賈瑚請騎射師父的信剛送出,照理說賈代善尚未收到,現在騎射師父已經安排了,隻能說賈代善和賈瑚想到了一處。
這樣極好,證明賈代善哪怕並未在京城,對京城的事也了如指掌。
因秦宵是賈代善指的騎射師父,賈赦格外重視拜師禮,擇了吉日讓賈瑚正式拜師。
拜師之前,賈赦也按賈代善的吩咐問過賈政,賈珠要不要跟著學。賈母得知之後,大罵賈赦不安好心。
賈珠生來體弱,又比賈瑚小一歲,賈母和二房夫妻都舍不得賈珠吃這個苦。估計賈代善也料到了,所以隻讓賈赦去問,沒有在信中直接要求賈珠也學,不然老爺的吩咐,二房就是不願意也要聽啊。
就這樣,賈瑚開始了自己的習武之旅。
寧榮二府北麵就有一個演武場,以前賈代善、賈代化這一輩是在那裡苦練過的;到了賈赦、賈敬這一輩,演武場就漸漸沒什麼人用了。不過木人樁、梅花樁等練武道具;刀槍劍戟等兵器都是現成的,也一直有派人打掃,重新撿起來根本不需要多做準備。
賈瑚五歲,正好是開始練童子功的年紀。不過秦宵這次回來另有彆的任務。
賈代善在京城留有人,這些人平日充家丁護院,若是榮國府有大事發生,是會給賈代善遞信的。當然,也並非什麼內宅齷蹉,雞毛蒜皮都報給賈代善;但是像賈瑚落水的事,這裡麵明明有擅長遊泳也會救治落水者的人,賈瑚卻沒得到及時救治,賈代善就不得另派幾個人回來了。
秦宵初見賈瑚,隻見這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生得玉雪可愛,不像是能吃苦的,想著自己保護好賈瑚的安全即可,至於練武倒不必強求。
誰知賈瑚到了演武場,仿佛如魚得水。一個五歲的貴族孩子,以前彆說習武了,就是出門都有車馬,賈瑚的先天身體素質說不上多強。但是這孩子吃得苦,不但打基礎的跑圈、蹲馬步等總是儘力做到筋疲力竭,就是秦宵講招式的時候也都一點就透。
如此下來,秦宵還真認真教起賈瑚來。
如此再過兩月,榮國府便有兩件大事。一是賈政參加鄉試,要啟程南下了;第二件便是賈璉的百日宴。
自上次張氏爭奪掌家權未果,長房徹底偃旗息鼓了。這幾個月來,張氏在沒有過問過榮國府的中饋之事。甚至賈母做主,換了幾個張氏慣用的管事,張氏也一概不管。
現在說是讓張氏養病,王氏掌家,實際上榮國府庫房的鑰匙還賈母拿著,王氏拿著對牌管理日常瑣事。好比後來的王氏與王熙鳳搭檔一般。
即便如此,賴家必然是受重用的,王氏的陪房周瑞夫妻也得了提拔。
這二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前世季琳查榮國府案的時候,榮國府被掏空了,這兩家卻富得流油,可見其膽大包天。
剛開始這些人還有所忌憚,後來小貪小摸一些,見長房毫無反應,膽子便漸漸大了。
如此到了賈璉的百日宴。
榮國府向來講排場,賈璉雖是長房次孫,到底是嫡出,這宴會的規模自然不會小。提前半月,此事就張羅開了。
賈母現在大權在握,春風得意,還假裝問了問張氏,既是賈璉的百日宴,要不要親自操辦。
張氏養了幾個月了,還是沒養太好。於是張氏推脫了,說一切太太做主。又說辛苦太太和弟妹。
既然張氏終於馴服,這場百日宴自然沒人作妖。否則自打臉不說,引得張氏再來爭奪掌家權,豈非得不償失。
至於趟水的銀子花出去,那正好證明榮國府重視張氏和新添的孫子,所以才如此舍得。諸如賴忠、周瑞之流因此貪墨了多少,也無人過問。
到了賈璉百日這日,連張大學士都來了,賈赦在外院招待官客,王氏在內院招待堂客。
張氏為了將戲做足,也在一眾賓客中露了麵,說自己身子不好,全靠弟妹幫襯。還笑意盈盈的謝了王氏。
唯有張太太擔心閨女,趁人少的時候問:“阿萱,你若有什麼委屈,儘管跟我說,我們張家還不至於讓你被人欺負。”
張氏一笑說:“母親放心,沒人為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