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出洞庭,循蜀道跋山涉水至夔州下嫁謝家,謝家郎於新婚夜撇下她匆匆離家一事就不必再提了,算情非得已。但這半年多來,謝母的輕慢,王女的求全,隨嫁而來的慕氏下人誰不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萬萬沒有想到,一早起來,王女竟像換了個人,開口就說要回洞庭,簡直是喜從天降。
侍女們有跟進屋收拾東西的,有立刻跑出去叫管事召齊丁夫,速緊安排車馬準備上路的,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和興高采烈的侍女們不同,慕媽媽雖也深為王女感到委屈,對謝家有些不滿,但王女的這個決定,實在太過突然了,並且,顯得有點反常。
她想起王女方才開門露麵之時,那雙遮掩不住泣痕的眼,心裡越發不安,進了屋,見王女親自動手,在疊幾件貼身衣物,遲疑了下,跟到她的身畔,輕聲問道:“翁主早上哭過了?可否和嬤嬤說說,為何突然要回洞庭?”
扶蘭轉過臉,對上慕媽媽那雙凝視著自己的充滿了關切的目光,心裡又湧出了一陣酸楚。
那是一種帶著無限遺恨,卻又夾雜了無限感恩的酸楚之情。
她的父母,感情親篤。父親雖位居長沙王,但終其一生,隻有母親一位王後。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因病故去之後,父親早年作戰留下的舊傷也複發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在她十三歲那年,替她定下親事後不久,追隨母親而去。
雖然現世,父母皆已不在,她亦痛失了那如夢似幻,心裡卻又真真切切地感知,一切應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前世所愛——便是那種錐心泣血的痛,叫她今早醒來之時,哭得不能自已。
但她依然還是幸運的。
她做回了十六歲的自己。
這個重來的人生裡,她和她前世的骨肉至愛將會天人隔絕,永無再見的可能了,但是她有機會,去救回自己的兄長,她有親善的阿嫂,還有慕媽媽這樣對她好,用生命去保護過自己的家人。
她極力逼回眼中的熱意,說:“我無事,隻是昨夜做了個噩夢,媽媽你不要擔心。”
“慕媽媽,我要回洞庭,心意已決。”
頓了一下,她又說道。
王女從小到大,一直是溫柔而聽話的。
慕媽媽還是頭回見她用如此的口氣來決定一件事。竟斷然沒有任何和人商量的餘地。
雖然還是困惑不已,但她也不再發問了,隻柔聲道:“好。翁主想回洞庭,那咱們就回。”
慕扶蘭來到桌邊,取了今早自己寫好的一封已封蠟的信,遞過來。
“慕媽媽,你派個能乾的人,務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封信送到我阿嫂的手中!我有重要的事,需儘快叫阿嫂知曉。我們人多,路上再快,我怕也是有所耽擱。”
“此信極其重要。切切!”
她用著重的語氣,又強調了一遍。
慕媽媽愈發不解了,但見她神色鄭重,點頭,接了信,轉身匆匆而出。
扶蘭目送慕媽媽的背影離去,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翁主,這趟回去,等回來,天氣想必已經冷了,是帶這件狐裘,還是那件鬥篷?或者兩件都帶?”
丹朱指著幾件冬日衣物,問她的喜好。
扶蘭轉身說:“將我來時帶的書,包括醫書,還有架上的那對周夔紋樽,全部打包帶回去。衣物隨意,回去路上夠換穿便可。”
丹朱一愣。
王女嫁來這裡之時,除了豐厚的嫁妝,還帶了她的許多書籍,包括醫書。
那對周夔紋樽,則是已故老長沙王的心愛之物。長沙王疼愛妹妹,將它也添入嫁妝,給妹妹做個念想。
丹朱以為王女隻是回去小住的。不知為何,棄衣物,要收拾這些攜帶不便的重物?
“翁主?”
她有些困惑。
“照我吩咐的收拾便是了。”
扶蘭朝她微微一笑。
侍女隻好點頭,指揮人繼續收拾東西。
“老夫人,您慢點呀!小心台階!”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說話的聲音。
扶蘭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