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飯廳,徑直去了書房。
時辰漸晚,戌時末,謝長庚埋首案牘,漸漸覺得後背傷處又隱隱酸脹,難免便想起那刺了自己的婦人,慢慢停了手中之筆,這時,忽聽門外起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輕悄足聲,門被輕輕叩動,回過神來,見一道女子身影,姍姍而來。
戚靈鳳入內,手中托了一隻托盤,盤中有盞,停在他的麵前,雙目脈脈望來。
“姐夫,老夫人說你晚飯也沒吃幾口,怕你饑餓,命我做了宵夜送來。姐夫不要嫌棄。”
她將托盤放在桌上,打開碗盞,隨即站在一旁,悄悄望著燭火之後的英俊男子。
謝長庚本想開口叫她回去,略一遲疑,改了主意,慢慢放下筆,說道:“戚氏,我母親這趟帶你過來,她目的為何,你可知道?”
戚靈鳳臉紅了,聲若蚊呐:“老夫人和我提過幾句……”
謝長庚點頭。
“我母親在我麵前也說過,我亦曾不止一次回複。這個,不知她可否轉告過你?”
戚靈鳳低頭不語。
謝長庚繼續道:“我母親叫我納你為妾,以此報你當年救她的恩情。我以為不妥。這於你,於你戚家,都太過輕慢,料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是不願。我的意思,是叫我母親認你為女,替你安排一門親事,風光出嫁。”
戚靈鳳抬起頭,方才麵上的紅暈,早已褪去。
“姐夫,我知我蒲柳之姿,本不敢妄想什麼。但這麼多年以來,我對姐夫你,一片真心,天可為鑒……”
她凝視著燈後那男子,眼中凝出淚光,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姐夫,我真的不計名分,做妾心甘情願。隻要這輩子,能長隨在老夫人和姐夫你們身邊伺候,我便心滿意足。求求姐夫,不要這麼狠心……”
謝長庚說:“我已有妻,無須納妾伺候。至於你與我母親的情分,母女亦能成全。”
戚靈鳳的身影凝住了。
“戚氏,當年你對我母親的救命之恩,我十分感激,並不曾忘。日後若有機會,我必會加倍回報於你。”
戚靈鳳僵了片刻,眼淚流了下來。
“姐夫……”
“戚氏,”謝長庚打斷了她。
“往後你喚我職名,或是義兄,皆可。不早了,你伴了我母親一天,想必也是乏了,起來吧,我叫人過來,送你回去休息。”
他說完,起身去往門口。
戚靈鳳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不敢勞煩大人,我這就去了。大人的意思,我已知曉。我願聽從大人安排,認老夫人為義母,免得叫大人為難。”
她低著頭,垂淚匆匆而去。
夜已深沉,謝長庚卻了無睡意,不想回房,也無心再做事了,慢慢踱到書房窗前,推窗,眺了出去。
夜空布著烏雲,雲層裡,隱有電光閃爍。風刮得疾勁,猛地卷走庭院秋樹枝頭的大片枯葉,枯葉落地,發出簌簌的響聲。
仿佛又要下雨了。
謝長庚忽想起那孩子那夜叮囑自己的話,漸漸地出了神。
就在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踢踏踢踏。那人到了門前,胡亂拍了兩下,便一把推開。
阿貓跑了進來,嚷道:“大人!戚娘子方才回去,一直在哭,老夫人在屋裡嚷了起來,讓我來叫你,立刻過去見她!”
謝長庚一陣心煩意亂。
他半點兒也不想去見自己的母親,遲疑間,忽然聽見庭院門外,隱隱傳來自己母親和一個粗使仆婦的說話之聲,知她人正往這裡來,再不猶豫,一把抓起佩劍,說道:“阿貓,記住,老夫人來了,就說我不在,你沒看見我!”
他抬腳出了書房,匆匆拐往另扇側門,到了門前,才發現門竟落了鎖,看了下四周,縱身攀上牆頭,翻了過去,隨後自己去往馬廄,取了馬匹和蓑衣,出了節度使府的大門,吩咐門房,部下若尋來有事,往北山馬場傳消息便可,又叮囑,不要叫老夫人知道。
門房一一答應。謝長庚翻身上馬,徑直而去,一人一馬,很快沒入夜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