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蘭一怔。
“你何不回去問他?倘若他也說不,我便收回我的話,不勉強你。”
慕扶蘭和他對望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記住你的話。”
她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暮色四合。謝長庚目送她漸漸遠去,身影蕭瑟。
她心中再痛,從也沒在他麵前提過半句前塵舊事。想來,如今也是不想再聽他的懺悔。
懺悔亦是無用。
便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那孩子想做王,便叫他如願。讓她亦做這世上最為尊貴的女子。
這是他從前欠下的,也是這輩子,他唯一能想得到,也拿得出的彌補了。
慕扶蘭未做停留,當夜便坐車離開,回往嶽城。
嶽城的街頭巷尾,民眾依舊在議論時局。長沙國的百官,亦是聚在一起,猜測著翁主的心意,為自己將來的命運感到忐忑不安。
這些時日,隻有王宮中的那個小少年,在幾個月前私自外出被袁漢鼎接回來後,每天照舊早起讀書、練武,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經學時間。他坐在書桌之後,聽著給他授經的博士講著“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專心致誌,目光沉靜。
博士講完了今日的功課,他像往常一樣,扶著老博士的胳膊,親自將人送出。
老博士對近來日甚一日的種種傳言,亦是十分憂心。出來後,一反常態,忍不住向自己的得意弟子打聽:“小公子,如今長沙國內外,對時局之議,甚囂塵上。小公子可知翁主有何打算?”
小少年微笑道:“娘親未曾與我講起過這些。學生不知。”
老博士歎了口氣,背手而去。
小少年目送老博士離去,麵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回來,在書桌後繼續坐了片刻,便起身,從一口箱中取出那柄他的母親當日曾嚴厲叮囑,命他永遠也不要拔的寶劍。
他一手握住劍柄,抽劍出鞘。
劍鋒一寸寸地從鞘中拔出,寒光閃爍,青鋒如鏡。
他完全地拔出了劍,慢慢地舉了起來,橫在麵前,盯著劍鋒上映出來的那雙猶如不屬於自己的黑黢黢的冷眼,目光一動不動,出神之際,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動靜。
一陣說話之聲,隨之傳入耳中。
他的娘親回了。
他垂下眼眸,一下將劍插回鞘中,無聲無息地放了回去,轉過身,看見自己的娘親推門而入。
他迎了上去。
“娘親,你回來了?路上辛苦。”他扶著慕扶蘭,讓她坐下。
慕扶蘭看了眼他的書桌,知他又在讀書,問了幾句,命侍女都出去,屋中隻剩母子二人。
“娘親,你突然去雲夢,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小少年問她。
慕扶蘭沉吟了片刻,望著他說:“熙兒,先前娘親曾問過你,不能叫你做長沙國的王,你怪不怪娘親,當時你說不怪。今日娘親再問你一遍,你老實告訴我,你怪不怪娘親?”
小少年說:“娘親,我自然不會怪你。我知道娘親你是為了我好。”
慕扶蘭微微籲了口氣,卻聽他又道:“可是娘親,倘若你問我,我想不想做王,我會回答你,我想做,不但如此,我還想做這個世上最有權柄的王。”
慕扶蘭看著麵前這孩子那雙明亮的,沒有回避自己視線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那個視原本完全可以爭取的太子之位如無物,最後自刎在他父親麵前的少年,怔了。
小少年說完,便默默地看著她,見她半晌沒有開口,輕聲說:“娘親,我這樣說話,叫你生氣了嗎?”
慕扶蘭回過神來,急忙搖頭。
她感到心神有些不寧。遲疑了下,又問:“熙兒,你為何會如此念頭?”
“娘親,倘若這不是好事,這個世上,為什麼那麼多的人,為了做皇帝,可以拋棄一切,爭來爭去?”
小少年雙膝跪地,仰麵望著她。
“娘親,我不小了,我知道做王能得到什麼,亦知道做王的代價和責任。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先前我去尋謝大人的時候,他曾對我說,他可以幫我。倘若真有這樣的機會,請娘親成全。”
慕扶蘭呆住了。
她覺得哪裡仿佛出了什麼錯,可是再想,一切卻又順理成章。
隻有她是從前的她。那個男人,不知前塵,熙兒亦非前世的熙兒了。這一輩子,他有了不同的經曆,生出了不同的誌願。
她的心情,這一刻五味雜陳。那種遺世似的巨大孤獨之感,再次朝她席卷而來。
她愣怔了片刻,回過神來,將還跪在自己腳前的這小少年扶了起來,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朝他笑了一笑,慢慢而去。
那個男人已然決定的事,永遠都是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沒過多久,傳遍天下。在長沙國國都嶽城,街頭巷尾,更是處處熱議。
隻不過,如今的氣氛和不久之前相比,天差地彆。
天大的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人人喜笑顏開。
星象師觀測天相,罕見的五星連珠,是謂易行,當改立天子,奄有天下。舊天子順應天相,禪位讓賢,秦王應勢而起,天下無不臣服,將擇吉日,登基為帝。
這一日,來自上京的禮部官員率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隨行隊伍,長途跋涉,遠道而來,迎接長沙國翁主母子,入京參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