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蘭微笑:“我無事了。你剛親政,事很多,你忙去,不必再留我這裡。”
少年起身而去。慕扶蘭目送著他的背影,見他就要步出殿外,忽又停下了腳步,猛地回頭。
“娘親!兒子……”
他開了個頭,卻又突然打住了。
“熙兒你可是還有彆事?”慕扶蘭見他似還有話,便問。
“無事……”
他遲疑了下,最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兒子想說,娘親往後順心順意,兒子此生,便再無所求。”
他轉身,朝著慕扶蘭再次鄭重下跪,哽咽著道。
……
這一年,大成朝那位年方二十六歲的年輕的慕太後,一為調養身體,二,亦是為免被人詬病有重蹈前朝劉後乾政之嫌,在還政少帝之後,於春末,悄然離開上京,回歸洞庭。
她一路南下,回到了嶽城,在安頓下來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廟拜祭慕氏先祖和她在這些年間不斷失去的父母、兄嫂。
從宗廟出來,她乘上一輛普通馬車,穿過那片她再熟悉不過的熙熙攘攘的舊日街市,去往君山的藥廬。她來到渡口,登船後,召來以護衛身份一直伴著自己同行的朱六虎,說:“你若留在上京,前程似錦,跟我來了這裡,下半輩子,便隻能庸碌渡過。你當真不會後悔?”
“便是此刻後悔了,也是無妨。你和我直說,儘可以回去,我讓陛下為你官複原職。”
朱六虎想都沒有想,朝她緩緩下跪。
“當年蒙先帝開恩,朱六虎方僥幸活於世上。無足掛齒之人,何德何能,有幸令太後記掛至今,朱六虎感激涕零。能隨太後來此,是我之幸事,絕不後悔!”
慕扶蘭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本是王宮中的教導宮女,聰慧機敏,當年被我派去了你那裡。她至今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叫朱六虎,而不是你當初對她說的朱六,但我聽我的慕媽媽說,她始終沒有忘記你,這些年來,她大約一直在等你。我見你這些年,也始終未曾成家,故離開上京之前,隨口問了你一句。”
她轉過頭,眺望著前方湖心之處那座越來越近的碼頭。
“她已經知道你來了。你瞧,她人就在那裡了。”
朱六虎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頭。
視線的儘頭,湖心之島,一片碧波蕩漾,隱隱約約,他看見一抹倩影立在岸邊,一個女子迎風遙望,衣裙展動。
船越走越近,他雙目亦越睜越大,很快便認了出來。
岸邊之人,不是那個至今仍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又是誰人?
這些年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曾無數次地做夢,夢見昔日那個挑著擔子、穿行在嶽城街頭巷尾的貨郎和他的女人,然而夢醒之後,卻從未敢想,這輩子有朝一日,他還能再次和她相見。
他定定地望著。
船漸漸靠岸。那女子仿佛也看到了他,邁步朝他奔來,奔了幾步,卻又突然止步了,隻立在原地,癡癡望著。
這個平日沉默如山的漢子,此刻已經是等不及泊船停穩了。他的眼中放出光芒,朝著慕扶蘭重重地叩了一個頭,隨即一躍而起,涉水而下,向著岸上那個正凝望著自己、已是淚流滿麵的女子飛奔而去。
慕媽媽漸漸老了,身體不大好,這幾年,並沒有隨慕扶蘭入宮,一直在藥廬裡頤養天年。
她帶著前兩年出宮來到這裡的阿貓,站在一旁,看著身邊這對多年之後再度重逢的人,眼眶不禁泛紅。
“慕媽媽,他怎麼認識我花娘姑姑的?他和花娘姑姑什麼關係?”
“哎呀哎呀!他要做什麼!”
阿貓吃驚地看著那個涉水奔來,上岸就緊緊攥著花娘姑姑手不放的漢子,捂住了眼睛,好奇之下,又忍不住分開一道指縫,偷偷地瞧著。
慕媽媽抹了抹眼睛,轉身快步迎了上去,將麵前這個闊彆了數年的人兒緊緊地抱入了懷中,撫著她柔滑如舊的青絲,顫抖著聲,愛憐地叫她“翁主”,便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嬌憨天真、待字閨中的長沙國王女。
一聲“翁主”,恍若隔世。
慕扶蘭閉上了眼睛,任由慕媽媽抱著自己,將臉貼靠在她的懷中,一動不動。
良久,她睜開眼睛,微笑著輕聲說道:“慕媽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