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蘭衝了出去,朝著前方的那道背影,發出了呼喚的聲音:“謝長庚——”
穿過遠方山峽而來的朔風,合著她的呼喚,在她頭頂淒厲地呼嘯著。
他沒有聽到,身影即將沒入前方那片漆黑的雪夜夜幕之中。
“謝長庚——”
她迎著北風,再次喚他,不顧一切地朝著前方的那個背影,狂奔而去。
她追到了道旁,然而前方那人,已然不見蹤影。她踩著厚厚的積雪,繼續追著,一腳誤入道旁一片深過了小腿的積雪,腳被卡住,再也拔不出來。
“謝、長、庚——”
她朝著前方那片空無一人的風雪幕夜,發出了最後一道用儘全力,以致破碎嘶啞的喚聲,聲音卻又被北風撕碎、頃刻吞沒無蹤。
她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掩麵,彎著腰,慢慢地蹲了下去。
達滿和她的隨從追了上來,停在近旁,吃驚地望著蹲在雪地裡的背影。
“夫人,你可是要找城主大人?莫急,你先回帳中,我代夫人去追他!”
達滿立刻命人牽馬過來。
慕扶蘭反轉手背,壓了壓自己酸脹的眼眸,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她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忽停住了。
前方,一個人,騎著馬,穿破了夜幕,正朝著這邊行了回來。
他的速度不快,在風雪之中,緩緩驅馬而回,仿似存了幾分猶疑。
達滿驚喜地呼了一聲“城主”,立刻追了上去。他追到那人的馬前,說了幾句話,隨即抬手,朝著慕扶蘭的方向指了過來。
馬背上的人,目光循著他的所指,抬眼,朝著她的所在看了一眼,便似被這滿天風雪給凍住,停在了原地,身影凝固。
慕扶蘭瞬間熱血沸騰,一下拔出了自己那隻深陷在積雪之下的腿腳,頂著風雪,繼續艱難地朝他走去。
他定定地望著,直到一陣狂風卷來,將她衣著單薄的身子吹得猶如雪中瓊枝,搖搖欲倒,方似回過神來,迅速地從馬背上翻身而下。
她的腳再次陷入積雪。她停了腳步,站著,望著對麵那個正向著自己踏雪而來的男子。
他的步伐起先有些凝重,漸漸地,越走越快,然而,就在快要走到她的麵前之時,忽又停住了,停在距她數步之外的積雪地裡。
兩人便如此對望著,誰也沒再前行,亦不曾開口。
北風卷著雪片,朝她麵門打來。
“長庚……”
她望著對麵那個麵容隱沒在了昏暗雪色中的人,終於,低低地喚了他一聲,試圖再次朝著他走去,想要徹底走完隔在他們中間的那最後剩下的數步之距。
就在她邁步的那一刻,麵前身影一晃,那男子已到了她的麵前。他解了他身上的毛氅,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地罩住了,隨即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到了馬前,托她放到了馬背之上,隨即自己也上了馬,在身後投來的許多驚詫的目光注視之下,縱馬而去。
鼻息之中,充盈了她熟悉的氣息。那塵封了的舊日無數記憶,在這一刻,猶如漸次被喚醒,點點滴滴,彙聚成流,朝她洶湧襲來。她閉目,緊緊地蜷在男人的懷中,在那件溫暖的毛氅的包裹之下,任憑他帶著自己,去往她不知道、亦不在意的前方任何之地。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個地方,她從馬背上被抱了下去,放下躺平之後,一隻手,輕輕地拿開了那件一直罩著她的毛氅。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帳中。漫天風雪,被擋在了外頭,角落裡燃著取暖的爐,犛油燈亮著,發出一團它所特有的桔紅色的光,將帳篷中的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許多年前,亦是如此一個風雪之夜,天山腳下,她仿佛見過相同的一盞燈火,曾在她的身邊靜靜燃著。而那一夜,和她同帳的那人,他此刻也在她的身畔,隻不過,在送她入帳,放下她後,他便默默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她坐了起來,凝視著身畔這張生了一部亂蓬蓬胡須,既熟悉、又仿佛帶了幾分陌生感的男人的臉,看了許久,雙眸一眨不眨。
在她的凝視之下,他仿佛漸漸沉不住氣了。他慢慢地抬起了手,摸了摸他的臉,低低地道:“我老了,是吧?你卻還是從前的模樣……”
就在聽到他說出這一句話的瞬間,眼淚仿佛崩斷了弦的珍珠,忽然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用力地搖頭,朝他撲了過去,將自己的臉貼在了他那長了亂蓬蓬胡須的臉上,哭了起來。
他安慰著她,叫她彆哭,她非但不聽,反而哭得愈發厲害,最後還朝他伸出兩隻胳膊,仿佛索要懷抱的小女孩那樣,環住了他的脖頸,緊緊地抱著,不肯鬆開。
他定了片刻,忽地抬起雙臂,將她身子摟入了懷裡,收緊臂膀,再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