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贖身?”個子高挑的香秦冷笑了聲,“香墨那時候不也鬨著要贖身,最後呢?”
聽見有人提到“香墨”這個名字,江采霜連忙打起精神仔細聽。
“聽說香墨姐姐那時候風頭正盛,名遍京城,香秦姐姐你也認識她?”
香秦滿臉冷漠,“人都死了,還說這些乾什麼?”
說罷,她直接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采霜對身後的書生招招手,小聲道:“我們過去問問,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二人繞開湖邊祭奠的女子們,跟著香秦到了她的廂房。
江采霜上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女子比江采霜高出一頭,身形瘦長,挺拔如竹。她冷淡地問:“你們是誰?”
轉瞬間,她便大致有了猜測,“你們是來查案的吧,今天就是你們給香儀看的病?”
看來這些女子們私底下關係不錯,消息互通得很快。
“是我。隻是她病得太重,我救不了她。”提起這件事,江采霜心情複雜。
“誰都救不了她,怪不得你。”香秦臉上好似覆了一層寒霜,聲音也冷得能淬出冰來,“你們來找我乾什麼?”
“剛才在湖邊,我們聽見你提起香墨……”
江采霜還沒來得及說明來意,香秦的臉便拉了下來,作勢就要關門。
“哎哎先彆關門,”江采霜連忙伸手抵住門扇,“我是道士,來捉妖的。”
“捉妖找我乾什麼?”
“我聽說那隻妖是香墨。”
聽了這話,香秦眼中快速劃過一抹流光。
“你應該認識她吧?”
“不認識。”
“可你剛才明明在湖邊提起她了。”
“你聽錯了。”
“我肯定沒聽錯,你……”
香秦油鹽不進,江采霜心下著急,卻拿她沒辦法。
書生在此時溫言開口:“人死後,若是受怨念纏身化為妖邪,便不能轉生投胎。難道你想看著香墨的魂魄一直流連於此,不得安息?”
燕安謹此話一出,似是被戳中了內心,香秦漠然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她掙紮許久,最終還是繃著臉,聲音冷硬地請他們進來,“進來吧。”
江采霜長舒了口氣,略有些意外地看向俊書生,邊邁過門檻進屋,邊小聲嘀咕:“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
她說了半天都說不動,沒想到他一句話就讓香秦改變主意了。
書生得意,仿佛要把尾巴也翹起來了,“論起和人打交道,道長可不如我。”
香秦的住處乾淨簡潔,熏香味很淡。博古架上沒擺花瓶玉石,而是擺了一柄未開刃的劍。牆上掛著一副舞劍圖,是一名女子翩然舞劍的場景,左下角以草書落款,畫工和字跡皆十分出色,不是尋常文人能有的水平。
江采霜盯著那落款看了許久,勉強辨認出一個“岸”字,至於第一個字太過複雜,她不認識。怕被謹安嘲笑,江采霜默默將這個字記在心裡,打算回去以後問一問堂姐。
見江采霜盯著牆上的畫看,香秦隨口解釋道:“那是友人所作。”
三人落座,香秦揮手,讓婢女看茶。
興許是醉香坊的規矩,這些姑娘們的婢女都是年幼少女,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跟著自家姑娘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小事。
“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江采霜忙道:“隻要是關於香墨的事,我們都想知道。”
香秦眼簾低垂,望著茶杯裡漂浮不定的茶沫,“香墨是良家出身,以前家裡在淮揚一帶做生意,頗有幾分家財。後來她父親在水路上出了事,隻剩她們母女倆無依無靠。大伯見財起意,買通族裡長輩,強占了她的家財,逼死她母親,托人把她賣到了遠在千裡之外的京城。”
她仿佛在說些事不關己的話,從頭到尾,語氣都沒有變化。
寥寥幾語,卻道出了這樣一段曲折心酸的過往。
曾經的富商小姐,一夕家破人亡,還淪落到醉香坊這樣的地方,該有多痛苦。
“起初香墨不願接客,也鬨過上吊尋死,但鴇母讓人不管死活地打上幾場,再餓上三五天,最後鬨也沒力氣鬨了,心氣也慢慢磨沒了,該認命就認命。後來香墨一舞動京城,引來無數富商老爺垂憐,成了我們醉香坊的花魁。再後來,她就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
“外麵那個大池子,看見了嗎?”香秦抿了口茶,沒再往深處說。
江采霜心緒複雜,竟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什麼。
幸好書生頭腦冷靜,條理清晰地問道:“方才在湖邊,你說香墨想贖身?可據我所知,青樓女子不能自贖。”
不管她們背著鴇母攢了多少銀子,都不能替自己贖身。想贖身,隻能讓彆人來贖。
既然是名動京城的花魁,贖身的價格自然不菲,尋常人怕是開不起這個價。
“這都被你們聽見了。”
“湊巧聽到。”書生溫文有禮。
“也罷,既然你們都聽到了,那我也不瞞著了。”香秦歎了口氣,“要給香墨贖身的,是一個屢試不中的落魄秀才,自稱是太舍學子。”
“那秀才對香墨百依百順,嘴上說著愛死了她,日日為她魂不守舍,酸詩寫了不下百首。他沒錢來醉香坊,給香墨寫的詩曲,都隻能求其他客人幫忙捎進來。香墨也是傻,竟真的被那個癡情的窮秀才給打動了。”
江采霜聽得認真,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後來?兩個人私定終身,窮秀才信誓旦旦地說要給香墨贖身。可他連來醉香坊的銀子都是問同窗借來的,根本拿不出鴇母開的價。”
江采霜天真地以為這是一對苦命鴛鴦,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一生。
可香秦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如聞驚雷,不敢置信。
“這些年裡,香墨也背著鴇母攢了不少私房錢。她不忍心看窮秀才苦苦哀求,日漸消瘦,便私底下把她的全部身家,都交給了他,讓他找鴇母替自己贖身。怎料……那秀才拿了銀子之後,便從此消失了。”
“消失了?”
香秦唇角掀起譏諷的弧度,“是啊,那年隆冬,那秀才拿走了香墨傍身的所有銀子,便再也沒來過醉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