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便有好幾次都覺得,謹安和燕世子的聲音相像,身形相仿,她跟其中一個人經曆的事情,另一個人會知道所有細節。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
而且燕世子的修為在她之上,掩藏她留下的追蹤術法很容易。
以謹安的身份接近她的時候,他可以將術法顯現出來。若是以燕世子的身份出現,再將術法隱藏就是了。
江采霜不免聯想到,自己一開始追逐那隻狐妖,到了定北王府附近,突然就感應不到它的氣息了。
這件事,是不是也是他做的?
可他為什麼要幫助妖族呢?
江采霜本以為他們早就是朋友了,可沒想到,他身上還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另一邊,江采青急急忙忙地從雅間出去,誇張地大喊道:“霜兒不見了,你們快跟我去找找。”
侯府婢女侍衛頓時亂作一團,開始在附近找人。
趁無人看守,宋允蕭手臂輕巧地一撐,翻身坐在馬車前頭,趕著侯府的馬車來了後巷。
他和江采青兩個人遠遠地就看到,江采霜和燕安謹兩個人相對而立,氣氛卻與之前大不相同,遙看有些僵持之態。
這倆人怎麼都不說話?吵架了?
宋允蕭從馬車上跳下來,“江家妹妹,你先上馬車吧,待會兒你家的仆人就要找過來了。”
江采青走過去扶住江采霜的胳膊,怯生生地對燕安謹點了點頭,“妹妹,我們走吧。”
“嗯。”江采霜眼睫垂下,默默跟姐姐離開了。
等她們走後,宋允蕭賤兮兮地上前,滿臉八卦地問道:“哎,你跟那個小道長吵架了?怎麼回事兒?”
燕安謹眸底情緒浮沉,轉瞬間便湮滅隱匿。
他抬眼望過來,似笑非笑道:“你又想念那朵大紅花了?”
一提起臉上的紅花,宋允蕭立馬不敢多嘴問了。
他連忙轉移話題:“咳咳,說正事說正事。你今天下午進宮,怎麼樣了?”
燕安謹修長指尖輕叩軒窗,眼底一片冰寒,“有玄烏真人坐鎮,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哪有什麼妖邪作亂?”
宋允蕭聞言,不由長歎了口氣。
樹妖一案,出於穩定民心的考慮,不適宜公之於眾。但燕安謹進宮麵聖,應當不會刻意隱瞞皇帝。
隻是他如實說了,皇帝卻不一定會信。
官家感念燕安謹邊境退敵時立下的赫赫戰功,內心卻也對他也有頗多忌憚,不似對裴玄烏那般信任。
如今裴玄烏是大名鼎鼎的護國仙師,自稱會煉長生不老的仙丹,能治百病的仙藥,還用儘全身法力鎮壓了所有妖魔鬼邪,自稱能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官家被他蠱惑,沉迷於煉丹的方術,滿心想著自己的萬年基業,自然聽不進去樹妖案的真相。
況且,此次出事的隻是青樓女子和幾個狎客而已,誰又會真正放在心上?
宋允蕭感歎道:“裴玄烏的弟子多達數百名,其中已有三十多人未經科舉,便入朝為官。裴玄烏一日不除,官家不知還要被蒙蔽到什麼時候。”
除掉裴玄烏並非一日之功,若是他們太過激進,反而會引起官家的猜忌不滿,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燕安謹轉了話題,冷淡問:“你們方才去康平伯府,都查探到了什麼?”
“起初我跟在江家姑娘身後,見她們去了後巷,一處普通的院落,那家的女主人似乎得了失心瘋……”宋允蕭將這一下午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講了出來。
說完,他嘖嘖稱奇,“那康平伯府上竟然有如此厲害的邪物,也不知到底是什麼來曆。對了,我可是聽說,平遠侯府和伯府好事將近了,你就一點都不著急?”
燕安謹斂眸,雲淡風輕地撣袖,“與我有何關係?我又為何要著急?”
“你就嘴硬吧,”宋允蕭一臉我就知道你在硬撐的表情,“過幾日有你後悔的時候。”
燕安謹高深莫測地勾了勾唇角,不在意地輕哂。隨即撂下宋允蕭,自己先走了。
回去的馬車上,江采霜靠著車廂壁打坐調息。
此次雖然受了傷,但幸好及時服下了上好的療傷丹,經過一路的調息休養,江采霜回到家時已無大礙,隻要不做劇烈運動便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正坐在寢間翻閱隨行帶來的書籍,裡麵有一些師父親手所寫的手劄,記載了曾遇到過的各種各樣的妖魔鬼邪。
當時在石洞裡與那鬼物對戰時,她每次燃起符紙,都被那鬼物立刻撲滅。看起來倒像是……怕火。
而且她匆匆一瞥,看到的是一抹翠綠的龐然大物,基本上可以判斷,鬼物並非人形。
如此一來,便不好對付了。
沒多久,翠翠進屋稟報,“姑娘,采青姑娘說是身體不適,請了女醫來府上瞧病,說是讓您過去陪陪她。”
“采青姐姐怎麼了?”江采霜放下書,匆忙地去了堂姐的院子。
到了她的院落才知道,原來並非是江采青身體不適,女醫是特意給她請的。
江采青拉著她的手,走到屏風後麵竊竊私語,“你方才都受傷吐血了,我實在不放心,所以請了人來給你看看。你不用擔心她會把事情說出去,我早已打點好了。”
江采霜心中淌過一陣暖意,彎了彎唇,說道:“姐姐,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我已經沒什麼事了。”
“請旁人來看一看,我才能放心。”
“好吧。”江采霜隻好答應。
兩人屏退下人,請女醫進來內室,為江采霜把脈。
“姑娘受了內傷,不過聽脈象並無大礙,而且已服下了極好的療傷藥,休養兩三日便會大好了,不必太過憂慮。”
有了女醫這句話,江采青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當即便吩咐婢女打賞,好生送大夫出府。
“姐姐,今日去康平伯府,遇見的那隻妖鬼實力不俗,恐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若是采薇姐姐就這麼嫁過去,我心裡總有些不安。”
“我叫你過來,也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江采青拉著她在桌邊坐下。
此時天幕擦黑,桌案上的燭台搖曳著昏黃的火光。
“方才我去找我娘,試探地跟她說了康平伯府鬨鬼的事。可我娘根本不信,還大發雷霆,讓我不要往外亂傳,不然會誤了采薇姐姐的大事。”
江采霜不解,“可是,伯府有妖鬼作亂,萬一采薇姐姐遇到危險怎麼辦?”
“霜兒妹妹,你興許不知道,采薇姐姐和伯府公子青梅竹馬,情深義重。當時采薇姐姐臉上起了紅斑,久治不退,大伯母都打算去伯府退婚了,可那伯府公子跪在地上,誓死不退,還說不管采薇姐姐容貌如何,他此生都非她不娶。”
“正是因著於文彥的堅持,婚事才一直維持到了如今。終於等到采薇姐姐容貌恢複,兩個人終成眷屬,自然要儘快籌辦婚事。若是我們此時以伯府鬨鬼為由,跟伯府商量婚事延期,一則,外人要說我們平遠侯府薄情寡義,不守承諾,二則,對采薇姐姐名聲也不好。”
聽堂姐這麼一分析,江采霜細想下來,也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道理。
伯府公子不離不棄,如今采薇姐姐的容貌恢複,他們卻不願儘快完婚,的確容易招致閒話。旁人都不信什麼妖邪之說,她們貿然提及,隻會讓彆人以為這是他們不願結親的借口。
江采霜思索了一會兒,困惑地問道:“采青姐姐,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從定親到完婚還有一段時日,我們想辦法把邪物除了不就好了?”
江采霜聞言眼睛一亮,“是啊,我們趕在采薇姐姐成親之前,把妖鬼蕩除,就不會有事了。”
“不過這兩日你先彆過去,等養好傷了再去不遲。”江采青拉起繡金水袖,瘦白的手臂上纏著一個黑色的機關,“這是我今天從那位宋公子手裡買來的機關,可以射出青銅葉,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除妖,我就可以幫上你的忙了。”
“這是什麼?”江采霜好奇地摸了摸那個機關,金屬觸感冰涼,做工精巧複雜,不像尋常之物。
“我拆下來給你戴戴看。”
江采霜將機關拿在手中翻看,裡麵設計了許多小的齒輪和筋繩,開啟機關會發出清脆的哢噠聲,青銅葉便被“嗖”一下射了出去,斬斷一截幔帳,死死地釘進牆壁之中。
江采霜感歎道:“如此精妙的機關,看來此人精通奇門遁甲。這次多虧了他幫忙,不然我還不好脫身。”
雖說她手裡有捉妖星盤可以護體,到了最緊急的時候,把丹火召出來也無妨,但勢必會弄出更大的聲響,引來康平伯府的人。到時身份暴露,影響了采薇姐姐的名聲就不好了。
隻是想起那人送自己的丹火……江采霜嘴角剛浮起的笑容,又迅速隱了下去。
過了兩日,康平伯府的人果然前來下聘。
江采霜和江采青躲在絹絲屏風後麵,見到了那位風度翩翩的伯府公子。
那位公子儀表堂堂,謙遜知禮,言談舉止一看便知是知進退,有風度的貴公子。
“聽聞三姑娘身體不好,自小便在江南調養。薇兒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特意命人尋來了一支百年血參,送來給妹妹調養身子。”
“這方老坑洮硯是送給大哥的見麵禮,文彥給兩位長輩也準備了一份心意……”
於文彥給侯府的人都準備了厚禮,都是根據每個人的喜好來送的。
若非真心求娶,又怎會費這般心思?
江采霜揪了揪衣裙,最後還是沒有把康平伯府鬨妖邪的事情說出來。
罷了,采薇姐姐的婚事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定下來,她還是不要在這時候影響他們了。隻要她儘快將妖鬼除去,這件事便可以完美解決。
用過晚膳,江采霜和堂姐一起去了采薇姐姐的院子。
她們到的時候,發現寧玉霞也在,母女兩人坐在床邊敘話。
“娘親/伯母。”
江采薇打趣地笑道:“娘親說要給我添東西,半天也沒把東西拿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寶貝,這麼神神秘秘的。”
寧玉霞揣著袖子裡的小冊子,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跟妹妹先說著話,回頭我再拿給你。”
江采霜好奇地眨了眨眼,“娘,您要拿什麼東西給姐姐啊?我跟采青姐姐不能看嗎?”
“等你們出嫁了再說。”寧玉霞渾身不自在,歎道,“薇兒馬上就要出嫁,在府上的日子不多了,你們姐妹幾個有什麼話趕緊說,以後再想像現在這般聚在一起,可就難了。”
聽娘親這麼一說,江采霜便不再好奇那東西是什麼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悵。
寧玉霞走後,江采霜和堂姐陪著江采薇說了會兒話,各自送上自己的賀禮。
“恭喜采薇姐姐覓得如意郎君。”江采青送的是一套精挑細選的紅寶石頭麵。
江采霜在街上逛了兩天,都沒遇見合意的,最後還是選擇送自己親手雕刻的玉飾,聊表心意。
她拿著錦盒,認真地道:“恭賀姐姐新婚之喜。我送姐姐一塊安魂玉,保護姐姐凝心淨神,百邪不侵。”
“霜兒,謝謝你。”江采薇將安魂玉戴在頸上,握住她的手,“這些年,你在外麵受苦了。”
“姐姐,我沒有受苦,我在外祖家過得也很開心。”
“采薇姐姐,你就放心吧,霜兒在江南過得可有趣著呢。她的生活比話本上的故事還有意思,我都羨慕她呢。”江采青俏皮地衝江采霜眨了眨眼睛。
“哦?江南都有什麼趣事?能否跟我說說?”
江采霜不能說自己捉妖的事,便挑著大街小巷的八卦講給她聽,逗得江采薇前仰後合。
“竟還有這等事?真真是笑死人了。”
“我就說霜兒在江南過的日子才叫人羨慕呢,想出府就出府,能見識到外麵的人和事兒,咱們在京城哪有這麼自在……”
姐妹三個在裡間聊得暢快,歡笑陣陣,茶水都添了好幾壺。
這日入夜,江采霜自覺身體好得差不多,等翠翠在外間睡著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自己的院落,準備去往康平伯府除妖捉鬼。
剛出侯府,看到牆根底下守著幾個人影,江采霜習慣性地往那邊走了幾步,走近才發現,牆根下站著的是侯府家丁。
江采霜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離開。
她輕巧地踩著屋簷,嬌小身影在夜色中起起落落,很快便來到了康平伯府。
入夜後的康平伯府一片漆黑靜寂,隻有岔道口掛著零星的燈籠。高牆下的竹林鬱密,在黑暗中搖曳出許多模糊的黑影,偌大的宅院仿佛隻剩下竹葉沙沙聲,令人膽寒。
江采霜毫不猶豫地跳下高牆,來到院內,順著前幾日探好的路,來到了假山附近。
假山附近一盞燈籠都沒有,夜風簌簌,明月掩在烏雲之後,穹頂濃黑如墨。
江采霜走到假山狹窄的入口,手裡舉著燃起的符紙,緩步往裡麵走。
符紙隻能驅散腳下的黑暗,其他地方仍是黑沉一片。她的腳步聲很輕,踩在碎石子上仍會發出細微的響動。影子朦朦朧朧,投在狹窄的假山石壁上,隨著符火的閃動而明亮交加。
每次貼著牆壁轉過彎,江采霜都要提前屏息,渾身緊繃地進入戰鬥狀態。
可在逼仄的假山中穿行許久,並未遇到任何危險。
終於來到最後一條窄道,江采霜握緊了手中的桃木劍,猛然往右一衝。符火劇烈搖晃後歸於平靜,隻見前方幽暗寂靜,幾步之外,便是之前那妖鬼藏身的洞穴。
洞口黑沉狹小,看不清裡麵到底潛伏著什麼樣的危險。
江采霜深吸了口氣,一步步朝著石室走去。
她胸間心跳咚咚,與腳步聲交織相和。
可等江采霜警惕萬分地來到石室口,將燃起的符紙丟進去,卻並沒有等來那妖鬼上來撲滅火光。
符紙在地上靜靜燃燒,不多時便化為灰燼。
江采霜再次丟了一枚燃燒的符紙進去,火光填滿整個石室,她才發現洞中空無一物。
江采霜提劍衝進洞中,這次大致掃了一眼便迅速朝身後看去,還是什麼都沒有。
那隻妖鬼不在這裡。
跑到哪裡去了?
江采霜舉著符紙,在山洞中尋找它可能留下的蹤跡。
上次過來的時候,就見石壁上留下許多類似刀劍相交留下的刮痕,這次再仔細查看,發現刮痕比尋常刀劍寬多了,在牆壁上留下的痕跡也極深,不像是人力所能及。
看來應該是那隻妖鬼留下的。
它的真身到底是什麼?為何能在堅硬的石麵上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江采霜研究這些縱橫交錯的痕跡,不時在牆麵上敲敲打打,不小心碰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剛按下去,就聽到旁邊的石板傳來沉悶的響聲。
緊接著,石壁往一邊徐徐拉開,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暗道出現在她麵前。
暗道剛一打開,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江采霜手掌在鼻子前麵扇了扇風,捏著鼻子,正準備沿著石階走下去,又聽到石室外麵傳來很輕的一聲。
她猛然回頭,身後是空寂的窄道,高高的假山石遮擋住了外界的一切視線。外麵霧氣朦朧,似乎什麼都沒有。
可江采霜的直覺告訴她,方才的確有東西經過,於是她攥緊手中劍,秀眉微蹙,壓低聲音喝問:“誰在那裡?”
夜風都為之一靜。
濃墨般的夜色中,徐徐走出一抹熟悉的修長身影。
“道長好耳力。”伴著低磁慵懶的嗓音,來人頎長的身影也暴露在江采霜眼前。
男子容貌昳麗妖冶,依舊是一襲炙熱如火的紅衣,俊逸挺拔,玉帶翩然。
不是燕世子還能是誰?